刘老汉六十岁以前都在南方的工地上摸爬滚打。家里两个儿子,所有的压力都在他微坨的肩上,那些年所赚的钱先后为家里盖了两层小楼,后来年纪大了也上不了工地了,就留在了农村老家侍弄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想着儿子们都已成家,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可以和老太婆颐养天年了。他坐在门前吧嗒吧嗒的抽着自己卷的旱烟,畅想着晚年的幸福生活。黝黑的脸上沟壑挤在了一坨,他很开心,因为他马上将是两个孙子的爷爷了,两个儿媳妇都先后怀了孕,并且大儿媳即将临盆,听大夫说这胎是个儿子。
最近他的老太婆忙的是不亦乐乎,给两个即将出世的孙子缝尿布,织小鞋子,做小衣服,房间的衣柜里都快塞不下了,刘老汉看着她忙自己也高兴的合不拢嘴。
很快他的大孙子就在医院的产房里,随着嗷嗷嗷哭声钻出了娘胎,他的老太婆跟着忙里忙外。他也喜形于色,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大儿子的家买在了城里,月子自然是回了城里的家,他一个老公公伺候儿媳坐月子也不太方便,就把老太婆留在了那里,他自己回了农村老家,偶尔想孙子了就坐车过去看看。
老家里小儿媳也是好几个月的胎了,小儿子白天要上班,忙不过来,所以他也会经常帮着儿媳做些家务,烧烧饭,扫扫地什么的。邻居有时候打趣说他就是一个儿子奴,年轻时候为儿子存钱盖房又买房,娶老婆,现在老了又为了儿子的儿子忙的屁颠屁颠的,他只是咯咯的笑,也不去辩驳,只有他自己乐在其中。
老太婆在城里呆了几个月。眼看着小儿媳也快临产了,细心的交代了大儿子两夫妻该注意的问题,就回了老家,给小儿媳变着法儿的炖汤补充营养,每天吃完饭陪着儿媳去村子里散步,一时想着利于分娩,二是怕她白天一个人在家孤单。老两口商量着等小孙子也出生了家里的田地就不种了,专心在家带孩子,刘老汉虽然舍不得地里的庄稼,但觉得人比田地重要,也就欣然同意了。
不久小儿媳顺产了一个女孩,虽然刘老汉有那么一丝的不痛快,但面上依然是高兴的,毕竟他一辈子没有女儿,好不容易得个孙女,自然也是宝贝着呢。月子里老太婆还是一丝不苟的侍候着。
办酒那天大儿子一家也回来了,还带着行李,宝宝的衣物用品全带回了家。大儿子说他们夫妻在家根本照顾不好这么小的婴儿,晚上在家不是哭就是闹,弄的两个人都睡不好觉,还手忙脚乱,白天上班都没精神,所以直接把老婆和孩子送回来,想着老妈照顾婴儿有经验,两个孩子也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老太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没说话。也是啊,这能说什么呢,都是自己的后生,都是自己的债啊,大不了就自己辛苦点吧,等孩子大点了就好了,她的眼神有点无奈,望了望老头子,老头子也只能呵呵的笑。
从这以后他们家就在也没有安静的时候了,一到夜深人静,婴儿的哭闹声响破天际,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老两口白天侍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晚上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老太婆的腰痛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
之后大儿媳因为不习惯农村的生活,再一个妯娌间也是矛盾不断,就带着孙子回了城里。家里总算是可以轻松一阵了,老太婆想。
孙子孙女满一周岁的时候,刘老汉都包了一千零一块的红包,寓意千里挑一,他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不能让两个儿媳有话说,也不能让外人觉得他重男轻女吧。
大孙子断奶后,大儿媳就去上了班,孩子没人带,老太婆就只能又收拾收拾行李去了大儿子家,她这一走,小儿媳气的在家摔东西,故意很大声的说婆婆偏心,重男轻女。刘老汉听着心里膈应,又不好说什么,耷拉着脑袋抽了几根旱烟进了屋。他和小儿子商量白天他负责烧饭,给孙女洗尿布,儿媳妇此刻也不好再发作,不甘心的瞪了一眼,抱着孩子上了楼。
老两口这一分居就是好几年,只是逢年过节的在一起。想来也是可怜,年轻时候因为没钱分开,老了老了,又因为孙子分开,半夜连个暖脚的人都没有。刘老汉有些怅然。
他们各自带着孙子孙女,看着他们从襁褓中的婴孩到幼儿园中的稚童。一次老太婆在送孙子去幼儿园后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再也没能醒来。葬礼上刘老汉哭的像个泪人,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两行浊泪挂在他干瘪的脸上,他想这世上他再也没有伴儿了,好像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没了伴,那段时间他抽旱烟抽的更凶了,经常红肿着双眼。
因为这件事小儿子一家对大儿子夫妻颇多怨言,小儿媳还挖苦说婆婆偏心大伯,给他们买房带孙子,结果把命都送了。大儿子自知理亏,也不好和兄弟争论什么,自己出了全部的安葬费。自此后便也是过年才会回家看看老父。
刘老汉还是带着小孙女,日子照旧得过。小儿媳不让他在孙女面前抽烟,所以他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微眯着双眼看着远方发呆,陪伴自己的是那一地的烟蒂,有时候不知是被烟熏出了眼泪还是自己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