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期盼顾先生能幸福,可想到这幸福没有自己的份儿,还是会很难过。
章鱼高一新入学的时候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刚说出“章鱼”这个名字,台下就哄笑成一片,这里面尤其顾先生笑得最凶,前仰后合的样子在众人中间跟个神经病似的,那一头被染成骚黄色的头发在一票脑袋中间闪着牛逼的光芒,章鱼觉得这个人又俗又土,为了报复这个乡巴佬,等顾先生站在讲台上刚张嘴的时候,章鱼夸张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惹得众人异样的目光,他觉得羞愧极了,不过机智的他指着顾先生的头发说:“你们看看他那一头骚黄色的头发,哈哈哈~哈哈~哈~”最后连章鱼自己都笑不出来了,这是章鱼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经历。
就这样,第一次照面,他们彼此厌弃着对方,更加崩溃的是,章鱼和顾先生竟然分到了同宿舍的上下铺,为此顾先生常常嘲笑章鱼,并时不时调戏他一番,把他压在床上要看章鱼的八条腿,要把章鱼生煎吃掉,章鱼气得脸都变黑了,但他不是真的章鱼,他吐不出黢黑的墨汁,没办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悸动。
章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讨厌顾先生了,因为顾先生听他的话把头发剃掉染回了黑色,顾先生也开始听章鱼的建议不再穿杀马特类的衣服,常借来章鱼的衣服招摇过市,同学开始开玩笑说他们这是情侣装。
顾先生倒是很大方,搂着章鱼说:“这就是我媳妇,以后大家罩着点!”章鱼每次听到这个都踹他一脚或者怼他一拳,特严肃地说:“老子是直男!”但章鱼心里高兴坏了,他喜欢和顾先生这样打打闹闹。
那时候有一部《七号房间的礼物》的韩国电影特火,章鱼载好放在手机里想等晚上和顾先一起看,顾先生自习课上没忍住自己先看了,章鱼多少有些失望,但晚上他们一起躺在床上,顾先生还是耐心地陪章鱼看完了,章鱼哭得泪流满面,顾先生还在一旁揶揄他,章鱼说顾先生冷血,但他知道顾先生也被打动了,不然课上的时候不会偷偷抹眼泪,不然顾先生不会用手臂挽过章鱼的头,轻声安慰着他,章鱼那一刻觉得好温暖,好想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好想一直这样下去,好想对顾先生说出心里话。
其实朋友在一起久了也会有很多矛盾,那天顾先生不知为何和一个女生产生了的摩擦,章鱼不知犯哪门子神经也招惹了他,章鱼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但他知道自己说的话肯定是极难听的,不然顾先生不会暴跳如雷,双目如火,从那顾先生刻意和章鱼保持距离,青春期的友谊敏感而脆弱,像初冬的一层薄雪,好看但太阳一出就灰飞烟灭。
顾先生早已察觉他和章鱼之间莫名的情愫,他心里既害怕又矛盾,顾先生不知哪个自我认知才是真实的自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
章鱼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而犯了大错,所以他想找一切机会修复这段关系,他开始频繁给顾先生发QQ消息,发短信,顾先生大多数情况是不回复的,偶尔回复也只是“嗯”、“哦”这样的字眼,章鱼就这样备受煎熬,但顾先生的生活好像并没什么大碍,他的品位又低了不少,衣服上的链条和破洞回归了他的生活,他甚至开始吸烟,章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是一个善于把责任堆在自己身上的人,所以他主动当顾先生的面道歉,但顾先生好像并不领情,转身和其他同学说笑打闹了,晾在一旁的章鱼像被风干的章鱼片,硬邦邦的一动不动。
章鱼为此掉过眼泪,如果是友谊的决裂,章鱼心里可能不至于这样,但这是他喜欢的顾先生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顾先生,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他开始想念顾先生对他的嘲笑、对他的调戏、对他的温暖……并不是这些有多么珍贵,只不过和顾先生联系在一起就显得那么无可替代。
这种想念来得急切,尤其是顾先生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愈是想念。
章鱼相尽一切办法,最后他开始用虚张声势,用张牙舞爪来掩饰自己的伤心和难过,章鱼开始嘻嘻哈哈,开始打打闹闹,他表面上很快乐,但内心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章鱼偶尔会不经意间和顾先生打个照面或者对视,不知道顾先生能不能听到章鱼内心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不知道顾先生能不能察觉章鱼眼角流露出的一丝悲凉。
直到高二那年高考前的小假,章鱼在经受了多个煎熬的日子后,拿起电话,不给顾先生说话的机会:“明天一起去重庆玩儿吧,早晨八点我在火车站等你!”章鱼不知哪来的勇气,挂了电话以后他心里一下子就回归了平静,他不知道明天八点意味着什么,但无论顾先生出不出现在火车站,他都会觉得这样的赌博是值得的,甚至他有一张预感,顾先生一定会和他去重庆的。
结果没有让章鱼失望,第二天顾先生出现在了车站,那天下着小雨,但章鱼觉得再也没有比今天更美的天气了。
在重庆这两天,章鱼和顾先生去了磁器口也去了洪崖洞,吃了小面也吃了最正宗的火锅,他们迷路,然后看着导航在马路中间看着对方哈哈傻笑,就像刚新生介绍的那个晚上的傻笑。其实风景和食物一般,但因为有顾先生,风景才显得别致,事物才显得美味。章鱼疯狂地拍照,他想留住这段只属于他俩的时光,因为章鱼害怕,害怕回到学校后一切又回到陌生的那段日子,回到渐行渐远,章鱼不敢多想,在推杯换盏间,章鱼变成一只酒酿章鱼。
章鱼喝醉后迷迷糊糊说了好多话,顾先生拎着他回到了酒店,章鱼指着顾先生说有话要说,顾先生笑他傻逼,但章鱼一本正经地让顾先生坐好,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唉~我怎么有八根手指头?”
顾先生摸着章鱼的头说:“你不是有八根手指头,你有八条腿!”
章鱼说:“我每天张牙舞爪的,其实我并不开心!”
顾先生看着章鱼说:“别说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着回去。”
章鱼像是犯神经一样:“你根本就不理解我,就因为我几句话,这么久都不理我,友谊对你来说是狗屁吗?”
顾先生沉默不语,章鱼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他妈就是犯贱,我想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顾先生“嗯”了一声,但不知说什么,章鱼的语气开始迷离:“可我又不想和你做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喜欢你,就是那种男生喜欢女生的喜欢。”
顾先生站起来扶章鱼上床睡觉,说道:“你喝醉了。”
章鱼急得要掉眼泪:“我没喝醉,我没喝醉!”说着说着他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他太累了,因为一天看了好多风景,因为心里装着一个重要的人,所以才觉得好累。
但说完话就昏睡过去的桥段只会出现在青春电影里,章鱼不过是在得到顾先生委婉答案后的自我掩饰,他躺在床上背对着顾先生,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章鱼收拾好东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顾先生也继续扮演着之前的顾先生,这层窗户纸谁都没捅破,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捅破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可,章鱼根本就不想和顾先生做朋友,所以他想了很久以后给自己来了个了断,在火车上章鱼用手机给顾先生发了条QQ消息:如果昨晚我说的不是醉话,那我们还有可能吗?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章鱼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顾先生回复了他一个字:没!
这个字像个跳梁小丑,扭动着轻浮的身体,在章鱼眼前卖弄自己的含义,又像个悲情演员,夺着章鱼的眼泪,可一切就这样因为这个字戛然而止,章鱼以前想说这句话或许会后悔,但当一切尘埃落定,更多的是觉得不争气吧,觉得自己逊极了。
车站人来人往,下火车后章鱼看着顾先生说:“要不要拥抱一下?”礼毕,他们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顾先生知道章鱼有八条腿,所以以为章鱼可以用张牙舞爪的样子蒙混过关,但他从不知道章鱼有三颗心脏,心痛的时候会是平常人的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