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光怪陆离,繁杂得让人头痛。令人头痛的梦往往醒来后记不住,只记得梦里全是想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
一个个接踵而来,一个个冲击着我的脑海。
贪欲让人痛不欲生。
......
获奖那年我大一,我一直写作到了大四,这四年里我投的稿子足有上百回,全被退稿,无一例外。
当我找的机会越多,我就越心灰意冷。原先那种胸怀壮志的想法随着时间线性的向前流动而一点点泯灭殆尽。
有时候我看着电脑或是平板里的那一堆稿子,总是会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我怎么这么牛逼能写出这样的句子这样的内容来,转而又我怎么这么长时间一篇稿子也投不出去啊,是不是我根本不适合搞创作,当时的获奖只是运气好罢了?
骄傲与自卑,杂糅在一起,紧紧裹挟着我,极端的自我肯定或是自我否认,闷得我喘不过气。
可每当我进入创作的状态时,我的内心是无比充实和快乐的,就如芥川龙之介所描写的“戏作三昧”一般,我深深的代入到了故事里,有了一种置身与故事主观视角的行云流水般的快活感。可每当我走出这种状态,在大脑因为写作时快速的思考而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疲惫时,我被无边无际的焦虑和不安所困扰。
简而言之,我写作时越是快乐,我脱离写作的状态之后便越是痛苦越是压抑。
从大一到大四,文学社的成员和骨干早已换了许多届。小海和那些经常“酒肉雅士”已经成为了元老级的人物。也是小海提议,说大家伙儿毕业之前再聚一次,还叫上了我。
这次我没有拒绝,正是写作心灰意冷之际,我不想再把自己死死关在屋子里不与外界接触,然后去饱受那与写作的快乐成正比的痛苦和折磨。
我去了,到那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我能看到最多的眼色,是嘲讽和不屑。
我忽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可我本知道他们会怎样对我,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难道是在创作领域走投无路的痛苦和失败,把我逼出自虐倾向了吗?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坐下。
小海说话了,“好像社里换届以后,咱们这些人,再也没到过这么齐了,你们看,连魏庸都来了,今天可得好好多喝两杯。”说着他看向我,“魏庸,怎么样?这么长时间和大家不见了,说两句?”
我能说些什么呢吗,我只是个不合群的孤僻的失败者而已。我这么想着,向着小海躲躲闪闪地摇了摇头,表示委婉的拒绝。
谁知小海并不肯放过我,我只好开了口。
“那个,这......这应该是大家在这个大学里最后一次聚会了......”我唯唯诺诺地说着,“大家吃好喝好.....”
突然有人打断了我,“怎么?大作家这几年没憋出点作品来呀?”又有人接话,“他憋啥,他憋个屁!”
说罢便是哄堂大笑。
我仓皇地低下头,想夹些菜来吃,以免看到这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里的戏谑和恶意。却发现光洁的盘子上正映着我的脸,我那丑陋的,露怯的,正摆着一副低眉顺眼面容的脸。盘子里的倒影连前两天上火长出的一颗痘都清晰可见。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我看着自己的脸甚至想要作呕。用那充满污秽的,带着酸臭气息的呕吐物覆盖住着光洁的盘子,覆盖住自己这张比呕吐物还不知道要恶心多少倍的脸!
那天我怎么离开的聚会,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晕地转的眩晕感和呕吐感,仓皇而逃时,隐约还看见了小海那张幸灾乐祸又充满厌恶神色的脸。
原来他才是最厌恶我的,我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是我对那场聚会的最后意识。
......
这些年来,我与当初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有了很大变化。我不再按时按点睡觉,不再尝试着去走近这个我所陌生的社会,我惧怕人们的冷嘲热讽和各种恶意。于是我把自己隔离起来,尽力不去过分的接触“人”这个群体(但毕业之后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与“人”的普通接触肯定还是无法避免的)。然而我仍接受着吸收着社会上那些客观的冷漠的,对我从不带半点善意或是恶意的信息——这些信息逐渐成为我对这个社会和世界理解的全部。
哪怕在这森林里——在这无尽孤僻的大环境里,我竟没有感到太过不适。反而,这醇厚如同烈酒般的舒适感和激烈感,带给我极致的享受。我在这里终于感受到了与我内心相契合的环境:没有女人,没有欲望,没有世人喧沸,让我孤独的死在这里,我也是愿意的。
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也没有所谓的正义与阴暗,在这里这一切全靠我去定义。我不是这里的主宰,更勿论什么童话世界里森林王国的国王。我想我大概是个被世界抛弃了的人——同时我也抛弃了世界。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这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师讲的,那“抛弃”这么大的力,也一定遵循这个原则。
虽然黑夜靠我定义,但哪怕在我定义的黑夜里,我也往往不会去睡觉:我定义的黑夜,比白昼还要有意义的多。这也是在那次聚会之后,慢慢开始转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