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在阴凉处,眼睛紧紧盯着学校门口,看着孩子们排着队从校园里走出来,有的兴高采烈的扑到家长怀里,有的三五成群的追逐打闹,直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他才下意识的向前走一步。看到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小姑娘直接向他走过来,他急忙高兴的加快脚步迎了上去,想要接过她身上大大的书包,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找了她多久才找到她。随着小女孩越来越近,直至无知无觉的从他身体中穿过去,他才恍然记起,现在的他是无法被感知到的。这个认知让他失落的低下了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他多想抱抱她,像小时候一样,将她举的高高的,再次听听她银铃般的笑声,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的大姑娘了。看着姑娘弱小的背影,他深深的陷入了痛楚中,直至那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才急忙跟上去。小姑娘一路低着头,走到一个挂着小小匾额的包子铺前,包子铺离学校不远,应该只是在上午营业,此刻卷帘门已经落下,小女孩站了一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始轻轻地敲门。过了好久,随着卷帘门的升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先传了出来,一个看起来不算年轻但却依然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门里,男人的面相很不好,凶凶的,目光像狼一般凶狠锐利,当对上那男人的目光时他禁不住发起抖来。闺女低着头走了进去,男人随手就要拉下卷帘门,他急忙上前两步,也跟了进去。他站在门口待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仔细打量起那个狭小的空间,10几平米的小屋,地上随意的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其中一张桌子上摆着酒菜,女儿放下书包,急忙的喊了一声妈,随着应答声,从最里面的隔间里走出一个女人,仍然是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衣着大褂,油渍和面粉挡住了衣服原有的颜色,手里拿着未包完的包子,面色苍白。她瞄了姑娘一眼,又低眉顺眼的看了眼身边高大的男人,才招呼姑娘和她进到隔间里。男人坐在酒桌旁,开始自斟自饮起来,不一会似乎是到量了,边喝便对着隔间大骂“臭婆娘,在那墨迹啥呢,赶紧滚出来给老子铺床,没看见老子困了吗?就你们还想从老子手里骗钱,做梦吧你!一个子也别想拿到手,老子今天心情好,否则有你们好看。”女人和孩子闻声赶紧从隔间走出来,急忙拿出床板和被子,快速的行动着,待到简易的床铺搭好,女人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紧张的看着喝酒的男人,貌似在等待男人的进一步吩咐,站在门口的他明显感到女人此刻在轻轻的发着抖,目光躲闪。“滚去干活,看老子干嘛?”男人粗鲁的叫嚣着,女人连忙带着女儿返回了隔间,生怕慢一点会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过了好一会,随着骂声越来越小,男人睡死了过去,几乎占了大半个床。直到听到男人的呼噜声响起,他才从门口向隔间走去,他想近距离看看那个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昔日里衣着光鲜艳丽的她,那个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严声厉色,张牙舞爪的她,那个和他过了十几年都不知道碗筷放在哪里的她,此刻竟然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窝在不足两平米的小屋里,麻利的包着包子,朦胧的灯光下,他感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不真实。他默默的看着女人带着女儿手脚不停的忙碌着,不知过了多久,女儿已经累得打起了瞌睡,女人才赶紧蒸了几个包子,给女儿吃下。直到准备好了一切,她才拉着女儿躺在睡死的男人旁边,狭小的空间里,女儿被挤在角落里,和衣而眠。他蹲下身来,看着蜷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脸,触手仍是一片虚无,他无声的叹息了一下,寂静的夜色似乎将他的叹息放大了无数倍。
清晨如期而至,随着男人起身的声音,女人和女儿从梦中惊醒,看到宿醉男人阴沉着脸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她们快速起来,收床,摆好桌椅,入屉蒸包子,淘米熬粥,将豆腐脑和豆浆装进容器……忙碌却有条不紊,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初冬寒冷的早晨,他却看到女儿小小的脸上挂着汗珠。那个男人看着她们准备好才起身,边慢腾腾的洗簌边骂道:“这点活干了一早上,老子养了两个吃闲饭的,真他妈晦气。‘’女儿怯懦的拿起个包子,背起书包,轻手轻脚的向门口走去,他急忙跟上前去,站在阴凉处看着女儿走进学校的大门。小店里已陆续有客人上门,男人坐在凳子上负责收钱,女人一直手脚不停的忙碌着,随着客人的招呼声拿东拿西,直到女人手里一杯豆浆因为忙碌而落地,男人才边骂着边从凳子上站起来和女人一起忙碌起来。他躲得远远的,站在阴凉处看着女儿校门口的方向,等着女儿放学。
他陪着女儿放学回来,进门后他明显感觉得到气氛有些不对,男人眼里的凶光尤甚,面目可憎,边喝着酒边大声叫骂着,他赶紧随女儿躲进了隔间。男人喝了一会,便大叫着让女人出去,听到叫声,他明显感觉到女人在发抖,瑟缩着一步一步向外挪去。“你给我过来!”男人的声音震动了楼顶的天花板,“为什么和男人搭话,是不是又犯贱了,打算和他跑是吧?”男人边说边大力的抬起女人的下巴,女人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小小声的说道“我没有”“还敢顶嘴,看老子今天不打折你的腿,你应该知道老子杀过人啊,还敢跑!老子杀你全家。”男人越说越激动,一把将女人掀翻在地,一只手紧紧的卡着她的脖子,女人开始拼命地挣扎,男人更加动怒,伸起手来就是一巴掌,血瞬间从女人的口鼻中流了下来,女儿似乎吓呆了,目光空洞,一动不动地看着被打的妈妈。他看着女人脸上的血也吓呆了,身如筛糠般向角落里躲去。看着男人向着女人拳打脚踢,合着一声声的怒骂,他想尖叫,无边的恐惧向他袭来。他仿佛在次置身于那个午后,明亮的阳光下,他和女儿一起从秋收的地里回来,他走在前面打开自己家的门,女儿刚想从他身后钻出来喊妈妈,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女儿的眼睛。床上的赤裸的男人和女人同时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无视他,继续拉着女人欢好,那一刻他感觉身体所有的血液都向脑袋冲去,愤怒、羞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起向他袭来。他伸手将女儿推出门外,上锁,抬手拿起灶台上的菜刀向那对狗男女冲去,手起刀落,那个男人倒在了血泊中,看到血的女人尖叫着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看着他像疯了一样,刀刀剁向那个男人的致命处,狠绝而又暴力,再也不是那个平时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矮小男人。那时的他是如此的愤怒,他想发泄,疯了似的发泄,直至疲累。当他从愤恨中醒来时,看到满床的鲜血和倒在血泊里的男人,无边的恐惧向他袭来,他手提菜刀,无力的靠在墙角处,深深地喘息着。门外有人用力的敲打着门,他看着女人光着身子爬向大门并打开,但他仿佛又什么也没看到,那一刻,他只剩下恐惧,直到警察到来,从他手里拿下刀,冰冷的手铐使他从恐惧中惊醒。在警察带着他走向警车的瞬间,他抬头在围观的人群中下意识的寻找女儿的身影,没看见女儿他才稍感安心。
执行死刑之前,他只提出要见见女儿,分开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多想念那张小脸,当再次看到女儿时,悔恨差点将他压垮,他定定的看了闺女好久,鼓起勇气对她说“不要怪爸,爸对不起你,长大后好好做人,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不要学你妈”他狠心转过头来向监控室门口走去,余光看到女儿腮边挂着泪水,细小而孱弱,他感觉那泪水滴到了他的心里,生疼!
许是男人打累了,不一会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他看到女儿一动不动的蹲在妈妈身边瑟瑟发抖,而女人像具破胶皮娃娃一样躺倒在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悔意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此刻的他只想将女儿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抚,可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