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青砚

1

正当正午，热浪不断地从青石地砖上涌上来，一浪更比一浪强。一茬接着一茬的顾客从四面八方走向这个奶茶小店，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焦虑与不耐烦，无论老少。

徐昭然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记下每一位来客的饮料，眼眸轻轻垂着，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好看的柳叶眉不自觉的往眉头聚了聚，弯弯的刘海遮着额头。她还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不过好像不甚在意，宽大的校服掩住她消瘦的身形。徐昭然皮肤甚白，不过不是病态的那种白，而是温如膏脂、白中透粉的美人白。

说白了就是一位奶茶西施，还未成年。

奶茶小店门前人满为患，从刚上小学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到面施粉黛头发微卷的高中少女，再到带着孙子出来买菜顺便买给孩子杯柠檬水的大妈，个个竖着脑袋盼望早点轮到自己好赶快回家去吹空调，远离这骇人的热浪。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处传来，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短裤的少年蹬着单车喊道：“美女姐姐，给我一杯冰柠檬水！”

少年很快飞驰而来，额头上挂满了汗珠，但是眼睛弯弯的，像一枚弯月，嘴角丝毫不掩饰笑意，粲然地笑着。刚洗过的头发混着汗水尚未完全干透，随着少年的骑车动作蓬蓬松松地沐浴在阳光里。

徐昭然闻声抬头拧着眉看向叫自己“美女姐姐”的少年，心里一阵不爽：平时出门凭着一张娃娃脸可是让不少阿姨叔叔都认为自己是初中生呢，好吧，可能也有点矮的原因。

少年稳稳一刹车利用顺势的冲力快速扭转车头，一个漂亮的打转将车身横过来，顺手扯起衣角擦汗，漏出白皙、有着六块腹肌的肚子。少年目光与店中穿着校服的女生交汇，顿生一阵尴尬，这恐怕还得叫妹妹的吧！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哈哈一笑：“不好意思啊，刚才离得有点远，没看清，哈哈哈……”他努力掩饰着尴尬，却发现好像更尴尬了。于是他假装淡定地用右手顺着向后撩了撩头发，移开视线，身体前倾够向车篮，左手将篮里的白色写着蓝色连笔字母“champion”的棒球帽扣在头上，挡住灼热的阳光。留下一片眼底的清凉。

徐昭然自然没注意到这些，撇了少年一眼，以及不小心注意到他的身材后，就又低着头记着什么，不过，她的耳垂似乎比刚才更红润了点，不知是不是天气更热的原因。

少年有点无聊，就从兜里拿出了手机玩，倚在车头上等着。门口的人渐渐散了些，少年看着快到自己了，支起车子翻身下了车，走向店面，注意到店的名字-“然而有意”。“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少年心想。他稍微抬了抬帽檐，打量着这家店，只见一对夫妇正在后面忙碌，想必那个女孩是他们的女儿，来帮忙的吧，他又想到。

“给你。”徐昭然接过柠檬水递给少年，抬头望着那人。只见那人又是粲然一笑，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笑着问：“多少钱？”

“四块。”徐昭然又向下指了指：“微信，支付宝扫码这边。”

“嗯，好，谢谢。”少年付完账之后转身离开。

徐昭然微微松了口气：真是个好看的男生啊！还好没在人家面前丢脸。

2

第二天上课时，班主任带来一位转校生。徐昭然有点意外：怎么是他啊。

少年乖巧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沈思白，以后请多多指教！”

徐昭然心里了然道：“沈思白，名字不错，嗯……爸爸姓沈，妈妈姓白，好恩爱的夫妻啊。”

老师指示沈思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沈思白顺着过道走过去，还是在笑，终于发现了过道旁的徐昭然，他有一瞬的错愕，转瞬即逝然后向徐昭然点头致意，表示问好。

“哇哇哇，你和这位帅哥什么关系啊！”同桌一脸八卦的用胳膊捅徐昭然。

徐昭然无奈道：“根本不认识好吗。”

同桌江楠楠一脸不信的表情却还是没问下去。

第一节语文课结束。一大群人去围观新同学。沈思白也丝毫不介意，与那些同学侃侃而谈。

后来也就是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一个月。

月考到来。

那天早上，徐昭然早早起床温习功课，突然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好友申请。内容是：“麻烦帮忙带一杯红发奶茶谢谢 沈思白。”

看到信息后，徐昭然无语。点击通过后对方又发来消息。

“麻烦你了，顺便交个朋友。”沈思白又发来了红包。

“没事，客气了，奶茶要加糖吗？”

“不加就行。”顿了顿，又发来一条“起得真早啊，是在复习吗？”

徐昭然看了看表：四点四十五。回道：“嗯，在复习。”

“好，不打扰了。”沈思白快速回答。

徐昭然放下手机，没多想，立即投入到复习里。七点从家里出发，顺便去店里带了份奶茶。

徐昭然进到教室里，眼神向后望去，寻找那人，发现他的座位是空的，就放在了他的课桌上。

过了一会，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伸过来，手心向上，手心里是一盒悠哈，粉白色包装的那种。徐昭然顺着手望向它的主人。沈思白咧着嘴笑着，呼吸还有些不均匀，眼角的痣一颤一颤的。那人轻轻一挑眉，眼神示意她拿走糖。

徐昭然干干地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尴尬。再过了几秒，徐昭然回神，迅速低下头，又拿走了手心里的糖。说道：“谢谢。”

女生温热的指尖划过男生的手心，一阵发痒。沈思白没说话，笑着走了。

接着大家开始进入考场。徐昭然走出班级时有意识地往回看，没看到他。估计是走了。

周四周五考了两天试，徐昭然被数理化考的晕晕的。考完最后一门后，没有回班，直接回家了。什么也没想，倒头就睡。

3

徐昭然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可能是睡得早，居然四点就醒了，但是周六又没有什么事，就趴在床上玩手机。刚打开手机就发现一条消息，是昨天的沈思白发的。

“考得怎么样，怎么看不见你，回家了？”时间是六点二十。

她马上回道“不好意思啊，回家直接睡着了，有事吗？”

徐昭然准备退出聊天页面，却发现对方是正在输入，心想：这人怎么起这么早。

“没什么事，你那天带的奶茶很好喝。我喝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末尾还加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徐昭然笑了笑回道：“还好吧，奶和茶是三比七的比例，茶是提前熬好的，最后加了点木糖醇。我平时喜欢这么喝。”

“哈哈哈，那你也没喝胖，挺神奇的。”

徐昭然刚想回什么，就听到屋子外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小男孩急促的尖叫哭泣声。徐昭然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发现弟弟不小心打碎了放在柜子里的玻璃水杯。急忙给沈思白发了条语音，语气有些焦急：我弟弟被玻璃划伤了，我送他去医院！

却发现那小男孩手臂上哼跟着一道长长的伤口，泛起白肉，喷着鲜血。徐昭然直接抱起弟弟，三步做两步跑下楼梯，男孩不停的哭，撕心裂肺，徐昭然也吓得不轻，嘴唇发白。跑到马路上，冲向前，跑到人行道穿过马路要到对面打车。

她冲到对面时，一道黑影掠过，抱起来她怀里的小朋友。徐昭然一阵吃惊，抬头发现是沈思白。

沈思白夺过那个小孩，也低头看着她，女孩重重喘着气，身上沾满了殷殷的鲜血，脸色确是惨白，平时黑黑的眸子现在确实淡淡的灰色。

“先打车，快！”沈思白喝到。

徐昭然也意识到，赶快伸手拦车。两人上了车，坐在后排。徐昭然直冒冷汗，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司机也是个明白人，生死时速般的送到了医院。

进入急诊。

徐昭然见那指示灯亮了起来，心却忽然沉了下去。一股脱力感袭来，双腿不受控制，就要顺势跪下去。沈思白及时拉住她，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椅子上。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盖住血迹。

徐昭然目光空洞，汗水与泪水混合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一颗一颗，晶莹伤感。沈思白见状有点头疼，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因为他从来哄不住。

“啊……内个……你别哭，不用担心，你弟弟不会有事的……就是流血有点多……应该……应该……”沈思白觉得越描越黑，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应该不会有事的……”

徐昭然抬头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沈思白顿时失语了。

徐昭然也觉得对着外人哭不太妥，伸手抹了把眼睛，抽噎着说了句谢谢。

“你要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吗？”

“唔……”徐昭然伸手摸兜发现没带手机，顿时更委屈了，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忘……忘带了……”

“没关系，没关系，给，用我的吧。”沈思白松了口气，说着递给她。

徐昭然拨了妈妈的号码，妈妈那边一响起声音，这边就如洪水决堤一般“哇”的一声哭了，还好磕磕绊绊总算解释清楚了。

等到她妈妈来的时候，沈思白自知自己已经完成任务，连忙走了。

这个周末，过得不怎么太平。

4

周一再见面时，沈思白发现徐昭然已经恢复平日的神情了，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桌子的右上角放了一杯奶茶，压着底下的一张字条，清秀的字迹写着两字：多谢。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进班，顿时安静。所有学生屏住了呼吸，仰着脸等待着叫到自己的名字。因为是要按名次重新排座位的。

“第一名乔燃，第二名李木木，第三名沈思白，”顿时班里一阵哗然：“真厉害啊，原来是位学霸啊。”说着还不时往最后一排看去。沈思白倒也挺坦然地接受大家的目光，窗外的阳光扑扑地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的轮廓都罩着一层光圈，倒像是个小神仙，眯着眼睛嘻嘻地笑着。

老师接着念：“第三十四名徐昭然，第三十五名……”徐昭然只是安静地低着头，看似没什么表情。

“好，大家外面排队去吧。”

老师在门口点名，学生们依次进入选座位，轮到徐昭然时，已经没了多少空位，她有些茫然地四下寻找，只见一个男生微微站起来招了招手，咧着嘴冲着她笑，是沈思白。少年对她做着口型：“过来坐这里！”

徐昭然抿着嘴唇低头走了过来，发现他坐的是原来自己座位的旁边。所以她的位置没有变化。徐昭然侧过脸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少年确实听见了，但也什么都没说。

下课后，班里留下了六份成绩单，一窝峰地全去抢了。徐昭然心里挺感谢他的，但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尴尬的一直收拾东西，明明都挺整齐的。忽然听见一阵响声，她闻声抬头，沈思白正趴着笑着看着她，手指还停留在课桌上，有规律地跳动着。沈思白轻咳一声问道：

“你弟弟怎么样了？”

徐昭然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了已经，休息几天就行。”

“那就好，这个给你。”沈思白将手心翻过来，漏出几颗圆头可爱的奶糖。

徐昭然怔了下，拿走了一颗，这奶糖只有一层流光溢彩的玻璃纸，其他什么都没注明。沈思白解释道：“这个叫占卜糖，可以预测你这一天的好运气，试试看啊。”少年有些期待地望着她，睫毛簌簌地颤着。她拨开糖纸放进嘴里，先用舌尖轻轻碰了下，酸酸甜甜的。

“嗯……应该是蓝莓的。”

“哇，那恭喜了，今天肯定是开心的一天！”说完他自己开心地笑了。

笑，是很有感染力的，就像是风一吹，就带动了整片树林哗哗乐着，徐昭然也笑了，眼睛弯了弯，像那台湾的日月潭水，波光粼粼，荡漾星辰，深深的潭水里倒映着满天繁星。

沈思白看她笑了，松了口气正色道：“我有个神奇的能力，你猜是什么？”

“啊……嗯……一口气吃一把奶糖？”徐昭然也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回答说。毕竟这人真的很喜欢吃甜的。

沈思白笑容僵了一会有点疑惑不解，转而噗地一声就笑得更厉害了。

“你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啊，我……哎呦喂，哈哈哈哈哈……”他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能想起了什么突然不笑了问道：“你是听见我内天说的话了吗？”

她点了点头。

沈思白这人到处和人开玩笑，前几天上课前他和一群男同学站在楼道里打趣道自己有一个别人不曾拥有的超能力，他表情十分严肃，于是其他人也认真的猜了起来，但他只是皱着眉摇头，一副“众生不可度”的高深表情。徐昭然也提起了点兴趣，歪着头想了想。却也没什么头绪。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别人催促他赶紧说，他深深扫了他们一眼，从裤兜里拿出一小罐糖，一把倒出来，一口气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他可以吃一把话梅糖不倒牙。其他人脸色立马拉下来了，扬起手臂假装要打他，沈思白脚下生风一般溜进教室。徐昭然也是哭笑不得。

“啊，不是这个，我的超能力一天换一个，今天的不同了。”他有些尴尬地接着说，“今天我可以猜出你身边人的名字。”他将眉毛一挑，自信满满的样子。

“哦。”徐昭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他又笑了：“比如，我猜你弟弟叫……”他假眯起眼睛来，手指飞快的上下掐着，一副得道大仙的样子，突然动作停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徐若揭。”

徐昭然闻言笑了笑：“是，你倒说说看，是哪两个字？”

“额……这……这就有点难度了……”他收起大师的样子，嘻嘻的笑着。

“昭然若揭，是这个成语，但是他的名字是‘仓颉’的‘颉’，念作xie，取自‘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颃以傲世’，意思为傲慢倔强。”徐昭然看着他解释道。

“哇，还很有深意啊。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我就猜你有弟弟或妹妹。”

她点了点头：“嗯，那换我猜你，我猜……你爸爸姓沈，妈妈姓白。对不对？”徐昭然对自己的猜测很有把握，紧紧的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笑容逐渐淡了，眼睛也不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淡然的表情回答道：“嗯，对。”随后便不说话了。徐昭然自知可能说错什么话了，但是也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了，于是也闭了嘴，转过身来。

过了很久预备铃打了一遍后，他才开口道：“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她是姓白……”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在她去世后改的，是我思念她，不是别人。”

徐昭然有些吃惊，余光看了他一眼，想问问为什么，却发现他隐匿在光影的后面，低着头，眼神空洞，眼底却下着一场大雪，茫茫无垠，天上的星辰全都落进了水底，消散了光芒，冻死在了九万里的海底。原来，那些看起来万丈光芒的人啊，夜深时也会偷偷躲在月亮后面哭。比如你。

5

徐昭然分析了最近的成绩，是数理化不出意外的又阻挡了她前进的脚步。她接着偷瞄了同桌的成绩，不由得发出惊叹，这人数理化成绩简直是逆天了，门门年级前十，反观语文和英语，一个82一个92，都在一千名之后。这也能班里第三，也是厉害。

课后老师将他俩叫了出去，情真意切地希望两个人优劣互补，将对方的优势科目变成自己的优势科目，共同进步。老师唾沫横飞的时候，沈思白转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还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在说：难啊难啊。徐昭然见此，白了他一眼。末了，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沈思白托付道：“她的数学就拜托你了啊，好好教教她。”

回去后正好数学课上课，徐昭然拿出数学书翻开抬头听老师讲课，这时沈思白用胳膊碰了碰她提醒道：“同学，是第三课时哦。”徐昭然瞟了他一眼，终于翻到正确位置。

“哎，”沈思白叹了口气也偷偷看了她一眼，笑了。徐昭然有些生气，故意拿笔时用力拍了桌子，不巧，动静大了些，老师回头看着她，皱着眉说：“来，徐昭然同学来回答个问题。第六题答案是什么？”

徐昭然一脸懵地站起来，赶紧看题，她心想：完了，不会。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手都有点抖。这时沈思白捂住嘴巴假装看老师实则小声提示她：“六加根号三！六加根号三！”但是徐昭然没听清嘴里嘟嘟嘟囊囊地说着：“嗯……六……六……”

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沈思白你电话打的太响了，人家回答个问题，瞧把你急的！要不你来替她回答！”

沈思白立即站起来大声说：“六加根号三！”

老师楞了一下，全班都笑了起来，老师也没绷住笑了：“你俩都坐吧，注意上课听讲！”

徐昭然红着脸坐下了，沈思白也有点尴尬，坐直了听课。两人一句话也没再说。倒是有不少人在低头窃窃私语笑着什么，还有的回头看他们。

下课铃响，这节课终于结束了。徐昭然一把将头埋在臂弯里，沈思白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耳朵红了。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嘿，没事，我们纯洁的革命友情比天高，比海阔，是他们不懂。”徐昭然听了露出一只眼睛，眼睛冒着一层水汽，看着委屈得不行，却嘴硬道：“我没事。”又趴了回去。

徐昭然又听见他说:“那这样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给你经一个故事，好吗？”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她，很漂亮。她是一名音乐老师，以前就在这里上学，毕业后在这里教学，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从小教我弹琴识曲，立道做人。”沈思白看见徐昭然渐渐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

“但是，我爸爸……一直很忙，我很少见他，到现在也是。我妈内年得了癌，第二年就去世了，我爸一滴眼泪都没掉，葬礼出席了半个小时，就走了，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妈究竟算什么。”说到这里，他嗓子哑了，“或许，什么也不算吧。所以我改了名字，我想让我妈妈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思念她，在祝福她，在想她……特别想……”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徐昭然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角滑落一颗颗珠子，晶莹剔透，哀伤可怜，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平日里嬉皮笑骂的模样这时想来却似面具一般，不知他走在他母亲曾经走过的路上是何感受，看到那漫天云霞会不会想到数十年前有一个阳光明媚的女生也在这里欣赏这样的霞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想起来什么，伸手摸兜，掏出几块糖来递过去。少年回过神来，随手擦了擦眼泪，又笑着接过去：“哎，故事讲完了。你可别再难受了。嘻嘻。”少年勉强笑着，“你可不许给别人说啊，我可从来没给别人说过，保密。”

“好，我不说。”徐昭然看着他笑的样子，心里却有点难过。

他又突然开口说：“你家的奶茶，我妈妈她也喜欢喝的。”她家的店已经开了两代人了。

徐昭然看着他，他却转过头，看向窗外，翠林绿树，花草鸟翔，阳光炽热。这个少年心里又是怎样的景象呢，她想。

6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学习组织了秋游。

他们这次去的是城郊公园，每个小组一队，各自准备食物。晚上时还有一场烟火表演。他们下午出发，一路上歌唱不断，徐昭然拿了一台相机，准备拍一些照片。

渐渐地日光下沉，红霞满天，云层美妙，她停下来摆好光圈，找好角度，没错，就是现在。

  “咔嚓！”照片里突然入了个人，她抬头看去，原来是沈思白。沈思白也听见了声音，看过来，咧着嘴笑了，突然又比了个耶，意思是再来一张。徐昭然摇摇头，逆着光，脸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个人还乐在其中。没办法，又拍了一张。她仔细看着照片，发现这人的轮廓还是蛮好看的，有棱有角，虽然脸看不见，但是也别有一番景致。尤其是第一张，他高挺的鼻梁勾出一个好看的角度，蓬蓬松松的头发迎风飘扬，长长的睫毛也能看到阴影。

    啧，好看。

    沈思白也走过来看照片，他左右滑动着：“哎，你拍的不错嘛，回头发我啊。”

    “行。”她点点头。

    终于到了吃饭时间，大家边吃边聊，甚至有的组开始了唱歌跳舞。

    徐昭然听见了一个男生在弹吉他，被吸引了过去。听完前奏，她小声呢喃一句：“春风十里”。对，是鹿先森的《春风十里》。

沈思白听见了凑过来问：“你也听过？”

她点了点头：“冯唐先生的《三十六大》中写道‘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我特别喜欢这句话。”

沈思白听完笑着说：“那你知不知道，冯唐是化用诗人杜牧写给歌姬的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是表达万里春风都比不上这心爱歌姬的一抬眸，冯唐则是化典故自用，表现对心上人的赞美。”说罢又看着她，“我也喜欢。”

他又皱眉：“啧，但是他唱的没我好。看着我上去秒杀他。”说完起身走向那男生说了句什么，那男生笑着递给他吉他。

沈思白做好，轻抚了弦，音准还行。他抬眸看向她，笑了，又低头弹琴。左手和右手完美配合，前奏演绎的完美自如。接着女生发出了一阵尖叫，因为他开口唱了歌，嗓音质感磁性，又有点忧伤。他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她，嘴角含笑。徐昭然猛地想起来，拍照啊！于是乎，咔嚓咔嚓地一通拍，幸好有人工灯光，不然真是啥也看不见了。

一曲毕，周围响起哗啦啦的掌声还有叫好声。沈思白向大家鞠躬致谢后走到徐昭然身边。还有其他班女生一起看过来，她听到其他人小声嘀咕，问着她是不是那个唱歌男生的女朋友。徐昭然赶紧低下头，装作没听到。

“嘿，我唱得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好多了？”沈思白一屁股坐下来，和她挨得很近。

徐昭然有些不适应，又往旁边挪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沈思白注意到了她的反应，终于看见了别人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我这首歌，是送给你的。你要不喜欢，就当我没唱过好了。”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脸上笑意却淡了。

徐昭然听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不是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又红了脸。

沈思白终于转过头，认真看着她：“你……很特别。”

说完，徐昭然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他接着说道：“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把我们的革命友情……升华一下……”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又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的。我等你的答案。”

徐昭然接着……很没出息的跑了。沈思白看着她笨拙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到月色里。叹了口气，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你比月色更美。却想不起来哪里来的了。算了，那就不想了。他转念一想，这丫头跑哪里去了，不会迷路吧。刚想起身去找她，发现她捧着一包东西过来了，还是低着头，看着脚尖。

走进了一看，是一大包奶茶。徐昭然又兀自分给同学，分到沈思白时，她抬头望了一眼，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目光里有点打趣和意味深长的样子。徐昭然将奶茶塞到了他的手里，是红豆味的。

她记得的。

“哎哎哎，你俩……怎么回事？”江楠楠一脸八卦地看着她，“你俩……那个……在一起了？”

“没有没有！”

“嗯。”

俩人同时脱口，说完又望向对方，接着一阵沉默。

沈思白怕她尴尬，改口道：“没有。”还是笑着。徐昭然抿着嘴唇看着他，有点吃惊。

江楠楠却一副明白了的表情：“哦~”语气却转了十几个弯，“OK，当我什么也没问。你们继续，继续。”

徐昭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愣了半天，最终找江楠楠旁边坐下了。

沈思白有点担心，给她发消息。

“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了？”最后还加上一个委屈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哦，我还以为你是默认同意了呢。抱歉。”

这下徐昭然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看向沈思白，发现他正直勾勾看着自己，有一点紧张的表情。

沈思白低头拿着手机打字：“我等你的答案，不管多晚都等。你别怕，更不要疏远了我。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徐昭然看了一眼，却听到人们的惊呼声：“快看，烟火开始了要！”大家都站了起来，走近了看。

7

果真，簇簇烟火直冲云霄，在漆黑的幕布上涂写绚烂缤纷的色彩，“彭”的一声，烟火散开，散成漫天星辰，星光点点，皎洁灿然。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溯溯流光，翩然流转。徐昭然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找他的身影，想看看他的眼睛和漫天烟火到底哪个更绚烂多彩。

“叮咚!”徐昭然打开手机，只有一条信息：

“我在你身后，你转身就能看见我。”

徐昭然回头，他真的在身后，笑着，眼睛确实比焰火更美，像个小神仙儿。

沈思白举起了手里的奶茶，说了句话，但是人声嘈嘈，听不清楚，但是却看清楚了，口型似乎是：好喝。还在笑着，又说了句话，但却没看清，徐昭然拧了一下眉，不解的问道：什么？

沈思白笑得更欢了，在人群中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这下听得清了。

他又说了一遍：“好看。”还是在笑，眼睛都没了。

徐昭然也笑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你笑的时候，神在我耳边说了句，在劫难逃。

恐怕在这个时候也很适用。

徐昭然看着他，突然心里没那么慌了，有了答案，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开口却没出声道：愿意。

“彭”一团烟花在他的心里爆开了，星星点点，照亮了山海，照亮了三界六合十三座州府。他笑了，像个孩子一样，从心底里射出一道光。

他想，是今晚的奶茶有点太甜了呢，还是月亮太美了呢，怎么他现在像喝醉了呢。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它不会向任何人奔来，只是，这天起，沈思白的心里升起一轮明月，月亮上住着一个人，凑近闻了闻，啧，还是奶茶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