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爱一个人并不是要跟她一辈子的。我喜欢花，难道你摘下来让我闻闻；我喜欢风，难道你让风停下来；我喜欢云，难道你就让云罩着我；我喜欢海，难道我就去跳海？”
——《纵横四海》
《纵横四海》是吴宇森导演，由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主演，于1991年上映的一部枪战片，“盗贼”片。这是我个人非常钟爱的一部老港片，它是一部鲜有的能让我放松下来的电影，一部让我觉得人生可以不用那么步步为营运筹帷幄，让我看过后面对生活的态度也变得自在从容的电影。
主演三人在拍摄时已在香港打下自己的半壁江山，风华正茂，志得意满。而《纵横四海》的拍摄期，也正是香港电影最为“意气风发”的时期——《倩女幽魂》《英雄本色》《霸王别姬》等脍炙人口的艺术作品直到今天仍被人们反复品味；警匪片，鬼片，文艺片，周星驰、王家卫、吴宇森、徐克等极具个人烙印的电影，各类电影百花齐放，对比爆米花电影和PPT电影泛滥成灾的今天，那是令人无比怀念的花样年华，流金岁月。
吴宇森导演的电影以暴力美学著称，其代表作《英雄本色》正是将枪战、硬汉、兄弟情义、儿女情长这些元素运用到极致的一部杰作。而《纵横四海》在延续其一贯的风格上，愈发富有浪漫情怀。夕阳下的埃菲尔铁塔，打不完的子弹，强大的主角光环，毫不拖泥带水的节奏，诙谐有趣的台词，夸张灵动的表情，明快欢乐的配乐，极具东方美学的枪战，善恶报应分明的大团圆式结局——本片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主题内涵，各个方面却是恰到好处，像一道色香味俱佳的家常菜，没有高贵的食材或新颖的烹饪方法，却让人回味无穷。这是一部非常适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准备好薯片瓜子可乐，独自品味也不会感到寂寞，与亲友围坐欣赏也不会嫌人多嘈杂的电影。那必将是个快乐的下午。
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讲述的是阿占，红豆，钵仔糕三人组成的盗窃团伙屡屡窃取价值连城的画作，在一次窃取名画的过程中，他们被唯利是图的养父故意出卖，经历一番枪战后，钵仔糕和被炸毁的船只一同消失在火海中，而负伤的阿占和红豆乘飞机逃香港，原本深爱着钵仔糕的红豆和一直以来暗自爱慕着她的阿占逐渐互生情愫并走到了一起。消失几年后，钵仔糕出现了，却是坐在轮椅上——原来他双腿残废了。养父将他弃之如敝屣，幸好从小看着他们仨长大的警官阿sir悉心照料着他。阿占他们也逐渐发现原来当年法国人的追击是养父指示的。养父又命令阿占去冒险偷画，得知钵仔糕没死的红豆主动去钵仔糕的居所看望他，并恳求他帮助阿占。三人再次合作，顺利完成了画作的窃取。但是这次他们没有乖乖将画交给养父，而是设下陷阱把养父制服连同画作一并交给了阿sir。同时在决战中钵仔糕从轮椅上跳了下来——原来他先前的残废是伪装的。最终，阿占和红豆有情人终成眷属，诞下一儿一女，而钵仔糕也生活在这个大家庭中，大家终于如当年红豆许下的生日心愿一样过上了烟火气十足却又温馨快乐的退休生活。
简单的故事下，却是极致的浪漫和浓重的情义。
他们是浪漫潇洒，追求激情与快感的江洋大盗。喷香水作为追踪画作的线索，举着红酒杯闯过红外线机关，借着探戈舞步顺利拿到保险库钥匙，行盗前吃甜点喝红酒跳探戈，行盗后开跑车过生日坐游轮；轻快的音乐，明丽的海景，西装与长裙，美酒与香烟，这些都使得盗窃之外多了几分浪漫的诗意——观众在观看他们的盗窃片段时，受到片中人物情绪的感染，既不会紧张或嫌恶，恰恰是心旷神怡的，仿佛正在观看一场精心策划的演出，惊叹他们想出的妙招，为他们身手的矫健拍案叫好——那些被忽悠得团团转的保安则相形见绌，让观众都忍不住笑骂他们蠢货。
他们是重情重义，侠胆豪情的江湖儿女。三个人平时虽然嬉笑怒骂，在外人看来甚至有失分寸，但在关键时刻却是过命的交情。钵仔糕爱整蛊红豆，阿占爱帮着红豆整蛊钵仔糕，平日里三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让观众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在行窃时，他们分工明确：红豆负责转移警卫的注意以及接应，阿占和阿海负责突破重重防卫取得目标——一幅名作的顺利偷盗，离不开三人一同长大所培养的默契和对彼此绝对的信任。一闪而过的眼神，从小到大沿用的手势，嘴唇的无声开合，那是外人无论如何也窥探不明的心有灵犀。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份情义的分量，是再名贵的画作、再奢华再自由的生活也比不上的，他们最终不再纵横四海，过上了烟火气十足的退休生活；也正是格外珍视这份可贵的感情，使得在其他作品中或许会洒下一地狗血，陷入尴尬三角关系的三人，可以毫无芥蒂地继续一起生活——当钵仔糕大叫着“等等我”飞奔着跳上远航的船时，三人真正成为了不再分离的一家人。
其实究竟是充满了新鲜感和刺激感，快活而没有牵挂的生活更吸引人，还是与所爱之人平平淡淡度过余生更不枉此生呢？仁者见仁。于我而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或许是实现真正的自由不可或缺的心境，却是我等凡夫俗子未必消受的了的缺憾。“不自由，毋宁死”固然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信仰，可唯独不是我会选择的行事准则。向往自由和心有牵绊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钵仔糕是《阿飞正传》中描述的“无脚鸟”一般的人物，逃避安定，追求自由，重兄弟情义胜过儿女情长。然而，死里逃生、养父的冷眼使得他认清了惊险刺激带来的快感终究只是过眼云烟，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和阿占红豆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他在伪装双腿残疾的蛰伏期里，画画，养鹦鹉，学电脑，曾经浪荡不羁的棱角被死里逃生这一经历磨平了不少——的确，从前的纵横四海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当死亡的威胁真正降临，又有几人还能继续坚持喊出“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呢？更何况，我认为电影中钵仔糕最终的选择也并不与其追求自由的本性冲突，也许热爱生命，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余生，而不是刻意躲避羁绊情感，这才是真正的听从本心，追求自由。
诚然，年轻气盛，身子里总有那么一股子叛逆而不安分的热血怂恿着我，鼓动着我，可我终究和享受着有去无回的危险所带来的刺激感的钵仔糕阿占不同，我有我走不出的舒适圈，更重要的是，我有我在意的家人和不可推卸的责任。幸运的是，观看电影时，我可以暂时忘记偷盗是不正义的，可以暂时忘记三角恋是狗血的，可以暂时忘记对死亡的恐惧，可以暂时忘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受到的种种拘束，只需要享受每一帧画面，和他们一同纵横四海，哪怕只有不到两个小时！
三人所从之业虽为君子不齿，但所言所行无不光明磊落，潇洒快活。
更何况，盗贼的身份和他们本身的善良纯真并不冲突，他们坚守着他们心中的正义和底线，做着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陈粒的《走马》有一句歌词很适合描述他们这种态度——“世界鼓励我，让他奚落，我只保持我的沉默，明白什么才是好的坏的”。小时候三人偷商铺里的面包，是为了给一位饿肚子的可怜婆婆；在认清养父的面孔以后，他们联手设下陷阱把养父送进了监狱。由此可见，也许有时候世俗对于善恶好坏的评价标准未必准确，人性是复杂的，人的很多行为更是自相矛盾无法解释。而颇有意思的是，电影中有一位一直劝他们不要偷盗走上正途的阿Sir。他在了解三个孩子偷面包的缘由后并没有逮捕他们，而是带他们吃饭给他们钱，并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即使猜到他们是盗窃主谋也始终选择相信他们，最终为了放他们走还不惜让阿海打晕自己（当然三小只并没有下手）。
究其原因，还是由于阿Sir很清楚三人的本性，于是在他们面前，他并没有选择自己警察的身份去逮捕身为小偷的他们，而是选择了父亲的身份去照顾教育本性善良的三个孩子。所以待人待事或许不需要每时每刻遵循着“公序良俗”，有时候得问问自己的心，是非对错，自由心证。
我偏爱极了这三个小偷。真性情有时比好德行更加难能可贵——黄药师厌恶世俗立法，生平却最敬忠臣孝子；杨过行事更是只凭自己喜恶判断，可是他犯再多错也是我欣赏的神雕大侠。事实上，他们三人正是当代的“侠”的化身，重情重义，性情真实，也许行事不符合世俗价值判断，却对得起天地良心。
最打动我的一点，是三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用力地活着，全力以赴地爱着，却又带有几丝漫不经心，几分玩世不恭。在别人的世界里似乎是天要塌下来这样的大事面前，他们也只是笑一笑，实在迈不过去这一道坎就哭一场，或是打一架，然后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确切地说，是发生了也毫不在意一样，继续生活。他们似乎追忆着过去却从不沦陷于过去，立足当下，永远年轻，永远期待未来。
我想，“纵横四海”于他们而言，不仅是空间上无远弗届，来去自由，更是心境上的随心所欲，放荡不羁。他们生命中的悲剧似乎也被剥离了可以伤害他们的尖刺——养父的绝情，恋人的移情，童年的凄惨，穿入身体的子弹，挨的拳头，受的嘲讽，这些仿佛都无足轻重，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就像开篇引用的钵仔糕的经典台词表达的一样，不必强求自己拥有所爱，爱是成全与成就，放手与欣赏——这种豁达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纵横四海”。让自己的生活少一点狗血与抱怨，就多一分体面与自得。“生命总会有无奈，越过之后是精彩”，我们无法求得一生顺遂无忧，却可以像钵仔糕他们那样，在心态上做到“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
最后，以最爱的哥哥献唱的该电影的主题曲《风继续吹》作为本文结尾，愿你我在庸庸碌碌的琐碎日常中，也能片刻寻得纵横四海的洒脱与浪漫，也能与身边最珍贵的人长长久久地相守相伴，在打打闹闹的烟火气中携手去追诗与远方呀——“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去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