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谣

沙河谣

原创首发

村庄的后面有一条大河,河埂是小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乡亲修的。河水发源于远方的大别山脉,山间溪流蜿蜒而下,流到咱们村就成了一条宽阔的沙河。

河水中有大大小小的石子,旁边是细软的开阔沙滩。早晨提着篮子去河边,衣服与鱼虾捉迷藏历历可见。想用竹篮去捞一篮,总是一场空,贼精的鱼虾啊。奇迹一般的美景,留在童年的记忆里。怪不得念书时背诵“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是如此的熟悉。

小的时候觉得河很大,下雨一涨水就不能赤脚过河了,那时一个村只有几座桥,在两个集镇的所在地。旱季浅水处会放一些大石头,人们挑着担儿跳跃着过去,那是高手。经常有一人扑通掉进河里,也不过是嘟囔着回家换身衣服。但是每到雨季涨水和冬天严寒时,出行的总是家里的劳力,孩子自是在父母的肩头过河。

沙河的美在那时很不明显。

我们庄在两个乡镇的接壤处,当然没有桥,处境是有点爹不疼娘不爱的尴尬劲儿。记得很久以前站在村口,向左看那个临庄一个乡的通电了,向右看一个近圩另一个镇的更是家家灯火点点。唯有咱们庄黑灯摸火好多年,在一片光亮中主打一个无人问津。我都怀疑我与生自来的寂寞感,可是与这段众人皆亮自家黑的经历有关。

终于通电了,老爸先买了一台电视机放在堂屋。屋里屋外坐的都是人,每一晚放电视时都是一个庄子的欢腾。夏天天黑的迟,趁傍晚凉庄稼人还在田里干活,熟悉的电视剧旋律一响起,很快卷起裤脚的泥腿子们都聚到了我家的门口。站着的蹲着的一堆人,我和弟弟挨庄子帮他们搬小板凳过来,爷爷奶奶用脸盆泡了一盆的茶水早凉在那里,用大碗为他们奉上,一屋子的开心。

这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人,庄的西头,一排的房屋尽头突兀的横建了一小间低矮的茅屋,里面住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几乎没有听他与人交流。在很小的记忆开始,他就是一个很老的人,笨拙的一个人劳动养活自己。一歪一歪的沉默着从庄一家家的门口走到他矮小的茅屋。

关于他有一个神秘的传说,听说这个老人年轻时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可以骑着葫芦过江。他每次也来看电视,我发现小弟总是分外积极,搬着他红漆的小椅子恭敬地递过去。那时《八仙过海》正在热播,小弟对于神仙“漂洋过海”真正是信以为真。神仙找不到,邻居这老爷爷成了他最大的希望。没有江海,只要过了村后的大河就成。

过了很久,从来不和别人说话的老人,有一天放学后在村西头叫住我弟弟,塞给眼睛一亮无限期待的弟弟一布兜山上的新鲜毛桃。馋嘴的小子终是无限失望的表达了感谢。

集体看电视的快乐,终于因为严寒天气的到来时而被打断。那时,咱们边缘地带用电,总是电压不稳更是时常停电。当时用一种充电瓶的东西,来储存电源放电视。需要过河到那个临镇上的一个圩去充电,可是中间是条河啊。年少的我一定是很不懂事,禁不住电视连续剧的诱惑,总是哀求父亲去充电。数九寒冬老爸赤脚过河去充电,脚后跟都干裂了,在冬日里疼的龇牙咧嘴。

大河在那时是一段难以跨越的存在。

这条沙河两岸大堤稳固,有着极强的蓄水功能,真是如歌里所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每年夏季干旱时机,河水分配总是一场大战,河水上流拦起沙袋高筑的临时大坝,河下流就岌岌可危。总是一群庄稼汉子拖着铁锹与上流讲道理,一层层的渗透水往下匀一点。奇怪的是于上流谈判的那群人,还是接待下流来讲道理的人群。突然立场立即就变了,无不是“此山我家开,此树我家栽”的霸主匪气。

乡里乡亲的谁不是个远房亲戚,可是每到旱季那六亲不认的架势,完全不像是过年时拎着家伙去拜年的和善气。当汉子们谈崩了,各家能吵架的婆娘们就扯着袖子上了。而且,凑趣的事每个庄都有一个傻子或五保户,总是被推到前方赤着膀子往地上一趟,双方硬是僵成一团,也就没有近身团体械斗。

或许,这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解决模式。最后无不是叠起的沙坝掀起一角,让出一条细流。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也就推推嚷嚷呼朋引伴的回家了。牵手回家的还是刚才吵得最凶的那对儿子。乡亲们为了一口水,没有隔夜仇。

似乎江淮流域很多村庄都是河流环绕,但多为泥土河道。村后这条河,自大别山余脉而下,到接近我们村庄一带自成风景。沙石铺成,水面宽阔,大石小石圆润散布于细沙之中,水流清澈见底,鱼虾与石头缝隙中捉迷藏。我在这样的河流间穿梭二十年,可惜长大后的相机镜头只对准远方的高楼和大马路。这样的美景一张没有留下,只存在了记忆里。今天的文字也写不出自然所馈赠的这份厚礼。

  小的时候最喜欢到姥姥家去,那是邻村的一个圩,一个圆形的池塘围着一个小小的庄。四周是大坝,村口一条短短的塘埂,七八户人家从此处出入,很像坐落在庄稼地上的孤岛。每在盛夏的季节我独自一人趟过浅浅的小河,走在滚烫的沙石上慢悠悠的向姥姥家走去。母亲踮脚站在自家的后门坎上,就会看见小小的我出现在圩的塘埂上,便会放心去忙了。

小孩子是不怕热的,经常她明明看见我在这边的稻田里埂上下到河滩去了,却迟迟不从对面的田埂上露头。着急忙慌的寻来,就会看见一个孩子趴在上地上,对面一只小鸟蹦蹦跳跳的在沙地里拨弄松软的沙子。一直不知这童年记忆里的小鸟的名字,它比麻雀体积小动作快,听说是在沙地里埋鸟蛋。那时候经常深感可惜,它太机灵了,用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盯着我,细细的小爪子速度迅速。吸引着孩子在沙地上跟着它爬来爬去,它不用飞也抓不住。不知是它逗我还是我抓它。沙地上留下一串爪印和爬动的小孩歪歪扭扭的身影,犹如“浮萍一道开”。

在我刚出生的那天,姥姥就是穿过这河滩一路散着红鸡蛋,大笑着给乡邻絮叨,自己大女儿盼了好久的第一个孩子有多么的漂亮。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一个计划生育的年代,一个女婴的出生曾经如此的喜悦了两家人。从此一个小女孩就长在那两家大人的肩膀上,手臂上。跟着一群热闹的姨娘,舅舅,姑姑们,他们扯着被单把年幼的我荡在半空中咯咯直笑,用新学的自行车载我在河埂上飞驰,也学会了拌嘴还练就了一口好口才。如今年纪渐长,生活变迁经历磨难,依旧是爱自己爱生活。感谢他们曾经在这条沙河边给予我的所有的爱。

我盼望过修一座桥,但没想到先失去的是这一片沙滩。

似乎是突然有一天,我从皋城读书回家,发现土公路上是一个个排队等候的大卡车。乡亲们挥动着铁锹铁网,挖坑筛沙,细软的,石子分类放好,卖给卡车司机换来一张张钱币。乐呵呵的模样,还以为是淘到黄金了。

终究,一条泥河坑坑洼洼,杂草丛生毫无生气。

每当看孩子们,在公园的小沙滩上玩耍,赤脚堆城堡,不由想念那条沙河。如果今天还在,那我的乡亲们可真是拥有了黄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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