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群穿梭着,有的人焦急匆忙,离开小城谋一份生活,有的人轻盈喜悦,是去往远方寻一份清静。悦怡站立在那乌泱泱的人群里,用衣角擦掉眼泪,朝向着站口的方向艰难地拖动步伐,她注意着身边匆忙掠过的身影,全然恍惚了精神,她快速移动着目光,一会觉那穿工装的大学生背影与董先生如出一辙,一会儿又听见吵嚷多话语声里传来了董先生清亮的声音,那拉着行李箱焦急赶路的人,无意间碰到悦怡,一面继续前行,一面转过头来看着她以示歉意,可悦怡却又觉得这面容愈发熟悉,眼前闪现着她与董先生初识的日子。几十秒后,她才发觉眼前早已没了董先生的身影,那些相似的人影只是匆匆过路的行人,而董先生早已走了,且走得决绝。
几个月前,悦怡刚从市人民医院办了出院手续,在那白花花的病床上躺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一百多天的日子里,静怡一边处于费力地避免“淋巴癌”这三个字眼的恍惚里,一边又在迷离之余中盼望着正常的生活。
大病初愈的日子,人总是在窃窃的逃生感之余,还填满着对正常生活的恐惧。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往往需要十足的勇气。虽说卧病在床的日子里,悦怡最期盼坐在家门口公园前的长凳上,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读一本《远山淡影》,看看嬉笑打闹的孩子和撒了欢的小狗,听一听放了学的孩子在讨论些什么八卦,若能插上一两句嘴,便再好不过了。可真当回到了家里,静怡却不再这么想了,或者说,不敢这样奢望了。她常常锁了门坐屋里,坐在窗前的实木桌旁,远远地望见学校里那座悬挂的大钟,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敲响了,那阵阵回声堵的自己难以呼吸。
董先生第一次来探望,是在一个明亮的早晨,随着那薄蝉一下一下地扇动着红色的翅膀,董先生呼哧呼哧跑向了悦怡的家门口,手里还抱着一盆长势旺盛的绿萝。静怡坐在窗前,远远地看那嫩绿色的叶子晃动着,一会儿上扬,一会儿又垂落下去,就觉在这闷闷的房间里,即将到来一阵清凉。
董先生来时,的确裹挟着一股清凉,兴许是那衣服上淡淡的清香,总能让人想到这样一个场景:在清晨的薄雾下,那一颗颗落在花瓣上的露珠,一边将一抹抹花香融入,一边又凝结着夏日的凉意。
“悦怡,好久不见了。葡萄园的葡萄熟了,要和我一起去摘吗?”董先生轻快地问道。
悦怡这才收回盯着那一盆绿萝的眼睛,意识到是想念了许久的伙伴来探望了。静怡认得董先生的白色T恤衫,是几年前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时买的。那上面印了一串英文“Master and Monster”,还有他们喜欢的歌手的名字。
静怡虽然在心里存着许多回忆,也在脑海里感受着曾经快乐的日子。可真当要说些什么时,她便觉得筋疲力竭,脱口而出的,只有四个字:“我不想去。”
董先生接过静怡妈妈递给的绿茶,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茶匙,打量着那一层透亮的茶水,出了神。
静怡妈妈算是一个干练的人,在市水利局做着清闲的工作,在静怡生病的大半年里,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在静怡还没出院的前几天,就着手准备着静怡复学的事情了。
“董先生,你看我们静怡九月份可以跟着这一届高二念书吗?我们不求她可以学习多好,我们也心疼,但是总也不能比别人晚了几年呀,你说是不是,董先生?”
董先生一下子回过来神,没拿稳摆弄着的茶匙,一下子摔倒地上来。
“噢,是这样的,张阿姨。这件事吧,是可以的。”董先生站起身来捡起掉落的茶匙,“不好意思啊,刚刚在想事情。”
“静怡的情况,只需要给学校里做一些证明,那开了学跟着新高二,是没问题的,可以申请走读,申请不上晚自习,是可以的。”
董先生去年在师范院校研究生毕业,今年来了静怡的学校教语文,虽然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代课老师,但他兢兢业业,老师和同学们都对他很是看好和尊敬。加上董先生又是静怡小时候就认得的,静怡妈妈对他很是信任。
“董先生,那这件事麻烦你帮忙参谋一下了,我们不太懂学习具体需要什么文件,有时间我们请你吃饭。”
“好的,张阿姨,您放心吧。”
他看着有些憔悴的悦怡,总想说些什么,但待搪塞几句悦怡妈妈后,也没有说出安慰的话来。
悦怡就呆呆地坐着,有时候在想些过往的事情,有时候就什么也懒得想。眼前二位的交谈,就像游离在另一个世界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