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夏天,花姐抓着我的手,跑到国旗台上,俯视着底下一大帮子人,大声喊道:“从今天起,谁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花姐过不去。”
底下的人呆呆地仰望着花姐,花姐大哄一声“听到没有”,全部人都纷纷鼓掌,只有四年级4班的高向阳依旧恶狠狠地瞪着我,花姐看见高向阳没反应,冲下去恶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他,你就别想在这个组织待了!”说完,扬尘而去。
底下无数个羡慕的眼神望向我,地上的高向阳抱着肚子打滚,我一个人在国旗台上痴痴地望着花姐潇洒的背影,她的身上仿佛有一道光,照亮我的童年。
2
小学四年级,学校按规定重新分班,我被分到4班,跟高向阳同个班,那时的高向阳可以说是在学校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因为他加入了学校最恐怖的一个学生组织,听说只要是组织里的成员在学校都是横行霸道的,除了校长和教务主任,其他人都不怕。
花姐就是组织的带头人,六年级1班的汤小花,名字怂人却一点都不怂,网吧天天去,啤酒天天有,喝完一手捏爆一个易拉罐,每天在学校里瞎转悠,遇到不公伸出手,打架斗殴是常事,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踩破了她也不会被开除,因为他爸是校长的好朋友。
就凭借她这一股势力,称霸全校,她的组织越来越强大,到她读六年级的时候达到顶峰。
四年级之前我跟她们这个组织基本是没有任何瓜葛的,我一个瘦瘦弱弱的人,每天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对于他们这样的组织只是听说,即使有遇到也是敬而远之。
第一次认识花姐是因为一盒录音磁带。
我在学校草坪里捡到了一盒录音磁带,那时候在我们看来这种东西都是很贵重的,也不知道是谁丢的,我拿着磁带坐在原地等了好久,从三点多放学等到快傍晚了,还是没有人来认领。
我本想着拿去给教导主任得了,可是转念一想,好像教导主任不给我们带这东西来学校,给了他,那个磁带的主人不就要被批评?
年少的我天真又耿直,最后还是决定把磁带带回家,明天继续来这里等。
那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我看着磁带发呆,这是一块音乐磁带,上面写着好多首歌,我怀着好奇心拿出家里破旧的收音机,把磁带放进去点击播放,一曲动听的旋律突然响起。
“回忆着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是谁曾经说太幸福会缺氧......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太好听了!我第一次沉迷在录音磁带里,看着磁带一圈圈转,从左边转到右边,我那时以为磁带转完歌就听不了了,于是赶紧停止播放,拿出磁带用手指重新转回去,祈祷着不要被磁带的主人发现。
3
第二天放学,我又坐到那块草坪上,拿着录音磁带看着来往的人,没人理我。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看到远处一群人来了草坪,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短发女生,披着牛仔外套,走路的样子满是大佬风范。
突然停下,女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后面十来个人开始低头在寻找着什么。我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好不容易看到主人啥也没想拿着磁带跑过去。
“同学,这是你的磁带吗?”我两眼天真地望着那个女生。
“同学?”女生笑了,“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同学?”周围的人也笑了。
“叫花姐!”有人附和道。
“啊?”我一脸疑惑。那时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花姐是什么人,天天以学习为主根本就没接触过他们。
“我的磁带怎么在你手里?”
“昨天我就在这里捡到这磁带,一直在等着主人来拿,可是没人来认。所以我就想着拿回家今天再来这里等。”
“真的?”花姐凑近我问。
“对啊!”我睁大眼看着她。
她嘴角上扬,接过磁带看了看,问:
“你听过了?”
“没......没......有,有”我神情有些紧张,说话结巴,“有,有听了一点点。”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花姐看着我,忍不住笑了笑,我抬头仰望着她,她洁白的牙齿在空中晃动,微风拂过她的短发,旁边站着一群孩子,远处是暗红的晚霞,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摸着我的头发,说出让我记忆深刻的那一句话:“同学,我叫汤小花,汤圆的汤,小人的小,棉花糖的花。”
说完所有人都跟她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风中,望着一群背影在晚霞里下逐渐消失。我独自呢喃着:“棉花糖的花。”
4
四年级,我的同桌是唐瑾,一个漂亮的女孩,全班都知道高向阳喜欢她,她却偏偏成了我的同桌。
她经常跟我讨论数学题,高向阳每次看到心理都很是不爽。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一帮子人把我拦截在校门口的大树下,逼我到国旗台上发誓从此不再跟唐瑾说半句话,我虽然瘦弱,性格却有些倔强。
他见我不同意,让那几个人把我抬到国旗台下,我大喊救命,那时已经放学很久了,学校人不多,没有人理我,也没有人敢理。
就在我险些遭毒打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一切动作停止,我被人抬在半空中。
“把他放下。”花姐命令道。
抬我的几个人马上造做。
“花姐,这家伙得罪了我,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自己没能力怪别人干嘛?”
“不是,花姐,他老是欺负唐瑾......”
“得了得了,你那点破事我还不知道。”花姐打断他的话。
“花姐,你听我说......”
“安静安静!!”花姐一脸厌弃。
随后,花姐抓着我的手,跑到国旗台上说了那一句在我整个童年最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从那时起,她成了我的朋友。
5
有一天,她带着几个人经过我教室,在门口大喊:“关木光,出来玩啊!”
全班齐刷刷望向我,我瞬间面红耳赤。低着头,继续写字,没有出去。
所有人以为我加入了那个组织,但其实我每天还是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跟着他们逃课、打架、上网吧。
我跟花姐说:“我不喜欢打架上网。”
“那你喜欢什么?”
“学习。”
“还有呢?学习以外的呢?”
周围站着一帮人,我看着她认真的脸。
“没了。”
花姐眼珠子一转,“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她拽着我的手,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各自回家吧,明天再来跟姐混!”
天啊,这要带我去哪,还不让其他人跟。我的内心有点忐忑。
花姐带着我来到一条窄窄的街道,街道尽头有一家破旧的店,一个金黄的钨丝灯泡照亮整个店,店里陈列着很多录音磁带。
花姐说:“我们走进一点去。”
我们在店门口的右边石头上坐下,一人做一半。
“嘘...你听!”花姐伸着脖子,食指置于嘴唇中间。
一股熟悉的旋律隐隐流进我的耳朵,“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彼此牵起的双手,谁都不要放,去眺望,在远方,悉数快乐和希望,展开翅膀我们自由飞翔......”
“好好听...”我闭上眼沉醉。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组合唱的,叫‘至上什么合’ 。”花姐笑了笑,“我不知道那字是怎么读,但我知道这首歌叫棉花糖,我喜欢棉花糖。这家店的老板每天都会放这首歌,以前我买不起磁带的时候,就天天来这里听。我现在都会背歌词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人们眼中的可怕的花姐,我看着她跟着音乐小声吟唱。
一个短头发的校园女恶霸此刻带着一个男生坐在卖磁带的店门口石头上,听着一首“至上什么合”唱的《棉花糖》。
“你喜欢听吗?”
“我...喜欢。”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刚才还说你只喜欢学习呢哈哈...”花姐笑了。我也笑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就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就像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一样。
两个孩子坐在石头上听着《棉花糖》直到傍晚,黄色的夕阳穿过窄窄的街道,只剩一道小小的黄光斜射下来,照在花姐的短发上,迷人的光芒在她的头发间一闪一闪。
6
那年,我12岁,花姐14岁。我们在音乐的渲染里度过了一个四季,她从不带我打架斗殴上网吧,却只带我听歌背词偷磁带。
她从我的童年里经过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她毕业了,她说她父母要让她去城里读书了,她说她不当花姐了,她说她要去另一个地方买更多的磁带,听更多的歌。
好多年以后,磁带已经被时代淘汰,录音机不再是每家必备,“至上励合”也不再那么火了,《棉花糖》也变成了好多人的回忆。
经历小学考、中考、高考后的我,还时常会想起那个傍晚,在夕阳映射下的那个女孩,短短的头发,洁白的牙齿,笑起来那么好看。
我好想,打开手机,点开网易云,凑到她的耳边,说:“嘘...你听。”
“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
甜蜜的梦想
彼此牵起的双手,谁都不要放
去眺望,在远方,悉数快乐和希望
展开翅膀,我们自由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