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确有其事,最近中元节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而且和以前睁眼就忘不同,那些梦都感同身受,醒来好久还仿佛仍在其中。前几日晚上天气凉爽,本是一个适合熟睡的夜晚,却做了一个让我难以忘怀的梦,我梦到了奶奶。
梦里奶奶像个孩子一样害怕,我第一次搂着她,她瘦小得才到我胸口,奇怪的是我一直宽慰她说:“你真是好人,对全家都好!”说了好半天,就有只鸟从窗外飞进落在她身上,旁边有人说,鸟飞走就要把她带走了。我急得一直阻止鸟飞走,可是我办不到。鸟飞走后,她微笑地看着我说:“我要走了,不要哭,再见。再见!”我心里被撕开口子一样生疼,可是我强忍着没哭,像是完成一项艰巨任务后,我疲惫地缓缓醒来。睁开眼,宿舍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现实中奶奶个子确实不高,也不识字,她没什么大爱好,就喜欢打打麻将,看看电视,种种小菜,后来全民广场舞也去跟着跳舞。儿女早已长大成人,孙辈也在好好学习,家里不愁吃穿,日子过得平淡安逸,身体也很精神,大家都羡慕她这几年就要开始安享晚年了。
不过神奇的是,我小时候因为太有距离感不愿意跟她睡一张床,连喊声奶奶觉得不好意思。我并不是不在乎老人对我的爱,只是莫名的羞涩让我的心意被埋在了深处,一直都没有对父母以外的亲人表露出来,甚至有人觉得我害羞过头到有些冷血了,就像有一块莫名的冰块把我的心意冷冻了起来。
出国后,一个人要学会融入集体。被好多热情的朋友关心后,让我发现爱也需要找机会表达出来,才能让别人感受到。慢慢学会了许多人情世故,心中的冰块也开始融化。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落落大方的把我对四位老人的关心和感谢说出口。
直到去年六月回国前夕,我才知道奶奶病了。他们告诉我奶奶动了手术,我想既然能在家休养,肯定做了手术就能好。我没有想到一进房间看到她,她却哭了,我特手足无措。我以为她是因为经历了生死风波而难过,第一次跟她说了好多话,告诉她好好吃饭休息,多运动,恢复好了就行。她很无助地哀叹,而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她非要把一副金项链给我,我一下就慌了。我急着说说等我后年回来过年再给我,现在不要。她却很坚持,说总去医院怕被偷,硬塞给我。塞给我后,她突然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小时候总没带过你…”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各种原因,四位老人的确没有过多的出现在我的童年里,我从小就跟他们没有别的小朋友那么亲热。她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我没想到她心里竟一直记挂着。我的生疏,我的害羞,都是因为从小那一丝的隔阂,让爱不能表露出来,她竟因此责怪自己没有尽到长辈的责任。我有些惊慌失措,宽慰她说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后来六月离开前我叮嘱她好好恢复,年底再来看她。那时是我第一次把关心表达给她,第一次挽了她的手臂,第一次陪着她慢慢走路。那块冰块快要融化了,真好。
时间飞逝,当十一月还有十天就要回国的时候,我满怀激动给家里打电话时,却意外得知了奶奶其实早已癌症扩散,快不行了。如晴天霹雳,我没有想到,六月竟是最后一次跟她谈天。我语无伦次地问他们奶奶还能等到我吗,他们说不知道。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我害怕,更感到了真切的心痛,原来那块冰块里有好多对奶奶的感情,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如此讽刺。我每天在祈祷,也在宽慰自己,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必然,我要学着坦然面对。
五天后,我一早上都感到莫名的眩晕,十二点终于上完课,打开手机却看到了她离开的消息。我无助地坐在学校礼堂的最高处的座位上,嚎啕大哭。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也不能马上赶回去,真切的距离让我无能为力。为了赶上葬礼,我几乎一夜未眠,冲向机场希望能成功改签。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被病痛折磨得那么瘦,孤独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她该有多冷?
葬礼上,我哭着责怪父母不跟我说,让我错过了最后一面,心里除了遗憾就是懊悔。出国以来,家人为了不影响我,向来报喜不报忧,有事永远瞒着我。出国让我最难过的代价,不是繁忙的课业,不是难吃的宿舍饭菜,是我空缺与家人的时光,是我远距离的无力感。家人生病我一无所知,更不能陪在身边,那缺席了整整四年的春节团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无奈和心碎。
我不想长大,时间却推着我成熟。我想永远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时间却也推着他们一步步衰老。人生向来无常,人生的离别也痛彻心扉,无可奈何也要面对。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努力把那块残留的冰块融化,把心意表现出来,把每一次的重逢都当作最难得可贵地机会来珍惜,不留一次遗憾。
前天我给妈妈打电话说到了这个梦,无意之中又像是有意为之,我说:“奶奶一直说再见,我觉得她好像在给我告别…”我一个激灵,像是终于弄懂了什么,眼泪竟刷地一声涌出来。她是真真切切在给我告别啊!
她一直因为小时候没带过我而过意不去,我就像哄害怕的小朋友,第一次亲密地搂着她告诉她:“你对我们所有人都好,你可好了。”我因为没有赶上最后一面,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跟她做最后一次告别而耿耿于怀,她就在梦中在最后一刻,对我微笑,说她要走了,对我说再见。
我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那时我心中的冰块还没有彻底融化,她就因为疾病离开了。幸运的是在中元节前后,似乎是因为她一直记挂着我,灵魂来找我托梦,终于在梦中圆满了两个人的遗憾。
我本不信鬼,更怕有人装神弄鬼。在所谓鬼节时做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梦后,相信和害怕与否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群爱我的人,无论是仍在身边的,还是以看不见的灵魂存在的,都在一直挂念和守护着我。这样想想,有一股暖流缓过心口,心中的冰块融化了。
LYC
2016年8月12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