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日在我下定决心面对我无趣的人生后几个小时,我从干净的切割着整齐的缝隙的地板砖上面走过,一身臭汗在海南三月已显炎热的阳光里缓慢蒸发,我接到一通电话。
来自我母亲的,在电话里我能很清楚的听到她的哭腔,脑海里能清楚的浮现她的眼泪顺着老皱布满暗斑的脸颊滑落啪嗒的滴到地上的画面。母亲告诉我父亲病情加重了,让我和哥赶紧回家。
我没能感受到我该有的紧张和痛苦,我不准备为自己那一刻内心呈现的无情冷淡情绪找个借口作为依托。因为任何的借口都撑不起这份罪恶。
紧接着又有亲戚打电话来,说父亲吐了一碗血,我可能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了,努力的开始调动自己的情绪想要流下泪来,但只能做到眼眶湿润的地步。
那天我本来准备不吃晚饭,让自己看起来更痛苦一点,不过后来还是没能抵住饥饿感的侵袭,去吃了碗泡面。
我收拾完东西,定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躺在床上用毛毯盖住脸,强迫自己入睡。但用脑缺氧带来的昏昏欲睡感来逼迫自己入睡并没有以往那么有效。
我的脑子里想到父亲的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被病痛折磨的沉重的眼皮,微弱的呼吸,这样的景象在我高中期间去陪护他的时候看到过,那时候我手里拿着一本历史课本假装自己在学习,但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已记不得了。
他会死掉吗?我的脑子里构想出,他被抬出病房,用白布遮住全身,运回家的场景。我是去帮忙抬他已变得冰冷的身体还是在一旁流着泪看着。我怎么会这么无情呢?
第二天在回重庆的飞机上,我的旁边坐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白皙粉嫩的脸蛋,调皮捣蛋的小手小脚丫子四处乱蹬,我比我想像中的更无情更冷血,我笑了。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小孩折磨她疲惫不堪的母亲。完全忘却了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忘了我是因为一件怎样的事情踏上这段旅程。
下飞机以后,坐上了由巫山开往重庆的长途车,我靠着车窗,单薄的短袖抵御不了重庆阴雨冷空气。我缩着身子,望着车窗外快速离开的建筑盘算着怎么去面对父亲。
我终于有些紧张,紧张来自于我不知如何去面对他,以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怎么去直视他沉在眼底的痛苦绝望。我想到母亲,母亲曾希望父亲早点死去,因为肝癌晚期是不治之症,但在电话里,她的哭泣声却又有些慌张难过。
我踏进病房的时候父亲的兄弟姐妹们都散座在病房不同的角落,见到我和哥走进来,都围了过来,好像是要看我们如何表演,如何伤心欲绝的哭泣,说出怎样感人的话,但他们一定失望了,我看了父亲一眼,和我预想的一样,我没说什么话,没有感觉难过,但眼泪还是从眼底泛出来,只是不够溢出眼眶。
我听着他们谈论这昨天父亲在生死边缘游离的事情,从话语的情感里我感受不到丝毫的害怕紧张。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像是聊八卦一样。
第二天我得知在我到医院的那一天医院死了十几个人,其中包括和我父亲在同一个病房的老人,她张大着嘴,尽力的呼气吸气。她的妹妹在和同房病友讨论着她姐姐虽然已经说不了话,意识迷离但还是希望医生给她开点药救她的命,她还特意做了一下实验,和她姐姐说我去叫医生过来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哼一声或者点点头,老人哼了一声,但她妹妹没去叫医生。我想起那件事情有些想笑,但心中的笑意刚要浮到脸上,又有些苦涩,笑容完全浮出时已经变了形,眼睛都有些湿润。
我到医院的第二天,母亲提到昨天死了的老人,她称之为死人子,让我离她躺过的病床远一点,以免沾了晦气。我当时有些生气,但怒气还没升起来,就想起前年她躺在这家医院的病床上脸色煞白的样子。她们都是见过死神的大致模样的人,她们对死人比我有发言权。
三月二十六号,父亲胃里破裂的毛细血管终于止住了血,他可以适当的喝点东西了,我喂他喝了点鱼汤,又喝了些纯牛奶。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些精神。我想他如愿以偿的和死神擦肩而过了。
那天我去医院附近的餐馆吃饭时,突然发现那个端碗碟的女孩很年轻很漂亮,我心里想着如果她能做我女朋友该多好,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产生联系。
母亲那天回家了,医院只剩我和哥照看父亲,母亲希望父亲早点好起来,这样我和哥能早点出去挣钱,外债,住院费,账单都被放到了我的脑子里。
父亲年轻的时候没学历,小学都没毕业,没什么商业头脑成家以后去贵州挖煤攒钱。希望能在镇上或者城里盖栋房子。不过房价比他预想的要涨的快,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让这个家庭更好以后,希望我们两兄弟有出息,但在我和哥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她努力撑起的家垮了。
父亲是个很不幸的人,不幸出身,不幸的遭遇,不幸的婚姻,还有不幸的生了两个出息不大的儿子。
我一边留意着透明胶瓶里的药水,一边用手机打着字。父亲睡熟了。我希望我能和他替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