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那些人影远离深山后,便再也寻不着只影片踪,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而已。很多年以后才读懂你们给我最后的温,是告诉我人生路上,从来,都只能是一人,那就是我自己。
忘不了的事,再怎么努力都只是枉然,只留下更深的印记。小时候,不用懂人情世故,不用忧心明天家在何方,即便不得不整天在外劳作,只要你们都在,生活就是幸福的,记忆是能回忆一辈子的。
他们说我是捡来的,我不在意;他们说我活得像个奴隶,我不在意;他们说我是个可怜虫,我也是不在意的。他们是不知道我有多幸福,有多珍惜这样的生活。然而到了最后他们说我是个祸害,我怕了,怕你们也是那样认为的,更怕事实就是那样,那我该多自责,多对不起你们啊,我的良心将一辈子受到谴责了。
记事以来,吃的喝的住的,家里的小孩都是一视同仁的,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偏颇。只是干活的时候,瘦弱的我会安安静静地把该做的工作多做一半。那是我自愿的,我不愿本已年老的你们被劳累折磨得更快老去,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很久很久。村里的人都是大山里的穷苦人家,没有选择在外谋生,在仅有的那几亩田地,养活一代比一代多的下一代。
改革开放以来,听说外面的世界都变化得五光十色了,很让人向往,只是这深山里,老的不愿外出了,青年却也无处可去,交通工具都显得太落后了,就如早该实行的计划生育,到这些年仅是有人当笑谈偶尔带过,这里好像注定一般,只能是越来越穷。只是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在我到来之前,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被送出去打工挣钱了。而我,却说也是那个时候,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或许我真的是个祸害?本来就基本温饱的家庭因为我的到来而更加拮据,看着幼弟幼妹相继出生,家里人开心的同时,眉头却也皱得更深了——家里的存粮逐渐养不活这么多人了。最后父亲母亲都不得不出外,常年在外打工,只剩下两老在家照顾五个小孩和家里的农田。虽然艰辛,但好歹几个小孩最小的都养到了六七岁,都能帮上忙了。眼见家里快要慢慢好起来了,噩耗就此传来——父亲母亲联系不上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哥哥姐姐的学业只能暂停,弟弟妹妹也是无望再读书了。至于我,我不上学的,虽然年纪早已到了上学的年龄,但我知道家里的不易,也不知道我不配去上学。自从那年父亲母亲失踪,爷爷奶奶就只能东凑西凑出一点钱每年去寻一个月,然后回来务农,尽着最后几分力把我们几个孩子拉扯大。只是待我十二岁以后,爷爷奶奶便不出去了,四年了,他们放弃了。谁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是死是活,谁也不会提起了,也不敢提起。除了弟弟妹妹偶尔用从哥哥姐姐那里学来的话骂我是个扫把星,指责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而起的。或许真的是那样吧。因为我的到来,他们才被迫与爸妈每年分离,直到现在不知所踪。
不管怎样,对这个家,我是深切的爱着的,尤其是那坚强的爷爷奶奶。我觉得我至死都不会放弃他们的,即使他们嫌弃厌恶我,我可以穷尽我的一生去补偿,去挽回的。
只是人算,总不如天算。
我已经十五岁了,在这样的小村庄里,长得算是一枝独秀的外来人。皮肤黑黝并不影响我的美感,刚过生日便有人上门提起要做媒的事了。在这里,一般十六便能结婚生子了。只是已经十七的姐姐都尚未有人来提亲,我这个妹妹自是不会想着要先出门的,其实我甚至想等到两老归西,弟弟妹妹都已成家再考虑自己的。所以对于这种无聊的做媒,我都是拒绝的,爷爷奶奶也不会说我什么,或许在他们心里是舍不得我的吧。只是,姐姐却越发看我不顺眼了,什么事都想着为难我一番才痛快。知道是自己惹得姐姐不快了,我自然是都会受着的。平时我不大喜欢说话,有活就干,可我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个我从来都知道的。然而,她们却不这样认为了。这让我有点难过。
从第一次有人上门来说亲事开始,以前我认为的所有的平衡都消失了。二老不会再为我说一句话,旁人似的看着几个兄弟姐妹欺凌于我。即便我干再多的活,付出再多的关心,他们都好像能接受得理所当然了。这不是我认识的他们啊。以前姐姐会劝我早点休息,会主动帮我一起干活(即便挑的都是最轻松的活),爷爷奶奶也会让我多吃点(即便好菜都会不停地夹到弟弟妹妹碗里),弟弟妹妹也会时常说一声谢谢。现在呢?我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除了吃住,再也找不到在一起的理由:更确切地说,你们把我当工人了,什么活都是我该干的,只要你们吩咐下来。毕竟我吃你们家的,住你们家的。
心从未这般的寒冷过。或许我该滚出这个家门的。可我还是舍不得。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这半年里,快要把我全部的忍耐给磨完了。意识到我不似以前那么顺从,你们不高兴了。只是几天以后,你们竟然开始对我笑了,让我好好歇几天。天哪,天要掉馅饼了吗?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经常喜欢思考的脑袋,在这一刻竟然丝毫察觉不到危险的到来。
我是从那爱说话的妹妹那里偷偷听到你们的打算的,自然也听到了你们对我所有的看法。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人心是捂不热的,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都来只是一个人一厢情愿而已。
或许在你们看来,你们对我足够好了,而我是个不知满足的,你们养我十几年总要索取一点利息的,所以你们可以毫无愧疚之心的把我卖掉,噢,也不算卖掉,你们只是许我个“好人家”而已。
我多么想一声不响的逃出这个家啊,可我不甘心啊。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或许,那只是小妹的恶作剧而已,冤枉你们我就更加罪过了,我不允许的。于是我把自己藏了起来,带上一点干粮还有几件衣服做样子,三天,我在屋里那个年久不动的稻米柜里,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你们三天里的抓狂。不是为我而担心的焦急,是怕没有给受了礼金的人的一个交代而着急,更有对我无良逃离的恶毒想法。
当一切都明白的时候,却是我最不愿的时候。我怀念以前,我感谢他们的呀,怎么会成现在这副模样,我要最后再为他们做一件事吗?那就是把自己卖了?这样飘忽的过了三天,干粮早已吃完,水也所剩无几,我是时候决定出现或者逃离了。最后看看这间几十平米的瓦屋,我还是想到外面看看,拒绝你们自私的安排,再见了。
原以为故事就该这样结束了。逃出去的我,并没有坐上进城的大巴,而是在村外边的一个小旅馆做着打杂的活计养活自己。我不认为自己在外能很好的生存下去,即便我什么苦活都可以干,但我不识字。所以在沿途遇到这个旅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便决定留在这里了。或许我还是舍不得那个远在十几里外的家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的“父亲母亲”竟然活着出现在这里了。看着那两张我一辈子不可能忘记的脸,手里的东西是保不住了。只是他们说的话更让我心里最后的那点“情”都烟消云散。什么叫做他们有他们的苦衷,就为了他们最小的那个儿子的幸福,扔下家里多少口人。他们不知道,他们家里的孩子和父母都很可能被生活压迫死的吗?我不相信。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他们说的所有都是谎言,尤其是看他们都穿着新衣一副富态的模样,再想起二老瘦骨嶙柴的身躯却不得不在风雨中苦苦劳作。这一瞬间,我突然后悔离开那个家了。他们多么不容易啊,要是我逃了,家里不就更惨了吗?呆滞的流着泪在悔恨,我没有听到最后他们说的什么我的亲生父母。直到一个穿得颇为有礼的四五十岁的陌生男人,一脸激动的摇晃着我的胳膊,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的生父生母找到了呀。兴奋吗?激动吗?没有的。就是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他们把我带回了那个我几个月前逃离的家,知道最后是姐姐顶上那个婚事,他们是恨我了,因为都怪我。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就被失踪后出现的他们的儿子,她们的爸妈雷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是怎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的,我回去见过他们就答应跟着我的生父回去了,回去见那个生母最后一面。我知道我走得那么容易,那个家里肯定是得到了不少好处的,所以我也不再想着他们的生活会有多困难了,毕竟那个曾抛弃那个家的人也舍得回来了。
最终也只是我一个人啊。没有离别,没有挥手,没有拥抱,没有眼泪。这十几年到底是白活了。
生父生母这边也不见得就待见这么一个抛弃了十几年的孩子。我的回归,只是那可怜的生母的最后的请求得来的结果。匆匆见上那一面,她便永辞人世了。而这个家里,有出息的哥哥妹妹,我一样是多余的那一个。只是“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们不至于把我再扔回去,他们给我足够的资源,然后,让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自生自灭。
安然成长到现在,我还是感谢他们把我带出那一个小山村的。只是,作为家人,他们不配了。我一个人也挺好。
或许,从来,我都是一个人而已。
某时今日,至今孤身一人,生活带来的沧桑,时间带走的生命,我的一生,觉得够了。曾经落魄,曾经辉煌,都只是曾经。明天的阳光啊,让我一人也温暖如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