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这个词的引申用法最早是见于一个微博评论。评论赞美博主的文章是在给网上“无知的人”做网络支教,无私奉献,帮助他们走出愚昧,迎接现代社会的先进思想。
这个表达非常生动形象。支教更多时候是给一些抱有陈旧思想的人介绍说明更新鲜(一般也更正确)的思想,性质多落脚于重人文伦理的人文社会学科,而非理工科那种无情感道德参与的知识(但并不是说社会学和理学之间完全会因此割裂,只是比例不同。最明显的,关爱环境这种事情即使有人文因素,也有强烈的理科知识支撑)。所以我的预感是,这更像是对价值观的规劝,而不是传播硬知识。基于此,我倾向于把网络支教和科普看成两类相似却侧重点不同的事情。
支教是费神的。支教的落脚点不在于传播一些“可有可无”的知识,而在于改变他人的三观。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级别的较量,前者容易一些,大不了别人不了解一个知识点:这些理性知识大多是独立于个人发展之外的奢侈品,是身外之物,懂或不懂,无伤大雅;而后者,既然你想撼动别人(尤其是成年人)根深蒂固的三观,那么你肯定是觉得对方有什么和你三观冲撞的硬茬,这中三观不合的碰撞是“事关生死”的,有与没有,天壤之别。举例来说,我不会觉得一个人不懂被子植物双受精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但是会觉得一个人如果坚信怪力乱神气功修仙是未开化,会避而远之。因为后者是一种对世界认识的观念,强烈影响人生的进程;而前者,只是一种装点脑容量的饰品。
我对高中政治老师说的“成年人的三观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你们会发现想要说服爸妈,非常难”深信不疑,因为大学的经历来看,别说中年那个年龄的成年,即使是刚刚成年的人们,也都很难去改变。支教这样的行为,真是费力不讨好。
虽然我很爱好为人师,但我只是喜欢让其他人了解一些我所喜爱的实体东西。我更偏爱当一个“身外之物”的扩散者;而修改他人的思维模式,我不是很乐意去实施。一方面,这确实难。另外一方面,我其实是一个消极的人,并不原意去改变他人:因为他人与我关系不大。他们有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什么立场去干预呢?我们都是自由人,互相扯不上干系,谁也没有义务和责任去扭转他人的人生路径。我也觉得,真正能生效的感化,不是一次对话就能变革的,而需要坚持不懈地教导。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并且还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太过固执,很难被别人劝服,所以也就由己及人,不爱做这样的事情了。
于是,做网络支教这样的事情,被我赋予低权重,能少做就少做。与其和人在这样性质的事情上争论并且最后并没有什么改观,倒不如省点时间看看其他有趣的东西来丰富自己的见识。
比公开地支教更没用的,是点对点的私聊支教。公开支教虽然难,但是至少传播面广,运气好也许能渡有缘人——总体来说,渡人的几率大一些;但点对点的私教,大多以卵击石。和一些人谈话时不小心触发了一些争议话题,持有截然不同的观点。我又有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打抱不平,忍不住坐视不管,消耗自己来和他们争论、解释、传教,试图感化他们。想想,实在是很不值得。类似的争论并不是你来我往的交流。于我而言,对方只是让我见识了人类多样性的下限,而没有丰富我的经验——我没有从这个对话中获得任何营养。我只是在单方面私聊支教,对方也许都没听进去。我只浪费了我的时间。
我该警惕这样私聊支教的消耗,它也并不只有争论这一种表现形式。其实反复不断地说理、展示、介绍等等温和的行为,也是这个行为的变式。举例来说,我越来越懒得向一般关系的人介绍自己的兴趣、性取向、所爱好的一些圈子之类的事情。如非不得已,我都一切从简,怎么标签化怎么来,甚至说不确切的信息(比如直接说植物学是研究种地的)。尽管顶着被误解甚至可能污名化的风险,我也懒得多去解释。同样的话反反复复说了几百遍,很难不厌倦。而大部分人也不是真的关心这其中的细节,他们只是猎奇想问罢了。甚至还可能怀抱着着偏见。从一开始,这既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对话。
这也一种消极的态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概于宏观视角看,是不利于社会发展的,也说不定吧。
换一个角度来说,我只是不想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而已。我没有什么义务去拯救他人于愚昧之中,因为可能他们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错误的立场。况且退一步说,我这种自我感动式的“支教”,也未免有些狂妄了。
我想脱离这种消耗自身精力的事件,将更多的时间,拿来关怀自己。
2021年5月30日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