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劳作，累得董晓生浑身酸痛。晚上躺在炕上时，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各个关节都四散开来，连手指都活动不得。脚趾上的伤痛此刻异常敏锐，伤口处不停痉挛，就像离岸的鱼，嘴在一张一翕的抽动。身上的汗渍黏黏的包裹着身体，像是被刷上一层油漆，想清洗却无力动弹。

明亮的月光穿过玻璃窗，像奶酪一样涂在身上，透过窗子望去，夜空装扮的高贵而华丽。董晓生躺在姥爷的炕上，身边的闫老钟早已鼾声大作，他却无法入眠。他浑身难受，很想马上逃离，但又无处可逃。怜惜着自己受了伤的身心，不觉想到自己的未来，心里一片茫然。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锦衣玉食，荣耀而归，让所有的人都羡慕自己、仰视自己。他忽而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他有理想、有才华，智商也在线，如今高考落榜，他只是临时被羁绊在一个套子里。

耳边有蚊子环绕飞舞，嘤嘤呜呜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试着盖上被子抵挡，但那粗布被子沉重如铁，又粗粝如砂，并且潮湿似苔，还有刺鼻的异味。董晓生气得一脚把被子踹开，赤条条伸展自己，心道：蚊子们，来吧，把我的血吸干算了。

麦收之后要做的农活很多，董晓生每天都要早早起来去田地，干得最多的是摘枸杞。二十年前，本地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全县域内的田野都被大水浸泡，导致后来所有良田全部盐碱化，种粮食收成很差。当时的县革委会根据这种实际情况，因地制宜，从宁夏引进枸杞种植。枸杞耐盐碱，也耐干旱风沙，在此地长势良好，因而得到大面积推广，成为本地主要的经济作物。相关的贸易和服务行业也因此兴盛起来，本地成为全国最大的枸杞交易中心。枸杞种植也给农民带来丰厚的回报，家家户户兜里有钱，纷纷盖起了新房。贩卖枸杞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多人已经因此发了财，成为本地第一批万元户。董晓生知道本村有个高考落榜生叫二孬，去年拎着一个装满枸杞干果的提包踏上火车，直奔广州，一次就赚了几十块钱。后来尝到甜头，定期到广州贩卖枸杞，携带数量也越来越多，并且在回程时倒腾了一些广州的电子表贩卖，一时间发了财，很快成了村里的富人。村里人每每谈及此事都眉飞色舞。在他的带动下，一批年轻后生也走上这条快速致富的道路。董晓生对此羡慕不已。

闫老钟一家种了近百株枸杞树，分散在村周边耕地里。麦收时分，第一茬枸杞果子也刚刚长成，正是采摘的大好时节。于是，收完麦子的农民，便一头扎进枸杞地，像蜜蜂一样终日游走在树边，采摘果子。

六月晴天多，还不到雨季，常见的是湛蓝的天空，和干燥的空气。天空都是响亮的，像水晶。阳光是金黄色的，像宝器，晒在人身上，像是涂了一层金粉。董晓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衣，那衣服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母亲简单改制一下就成了董晓生的工作服。他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篮子，脚下穿着父亲留下的凉鞋。那凉鞋是塑料的，因为鞋帮开裂，董晓生还亲自用旧塑料带粘接起来。

他跟着姥爷，拖着踢里踏拉的脚步向村北走去。约莫走出三里地，来到枸杞地。在一条疙疙瘩瘩的红土路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枸杞树。枸杞树大都是多年的老树，高者近两米，球状树冠也有两米见方，树枝四下伸展，枝条上有锥状的倒刺，碰到就能扎破皮肤。树叶呈深绿色，形状像柳叶。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布满枝条，像是树冠上长出绿色的头发。绿叶间是成串的枸杞子，鲜红如珠玉，像一条条展开的手串。

杞果一年中可以生产两季，麦收后的一个月是高产期。入伏后就停止结果，直到秋后还可以在结果，但秋后的杞果无论是质量和数量都比夏果逊色。夏天第一茬杞果，个头大，颜色红，数量多，是上品，自然卖的价钱也最高。它周身通红，品相圆润饱满，像珠玉，如玛瑙，仅仅看一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董晓生站在枸杞树下，用左手拽住枝条，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杞果，一颗颗抚落到手中，然后丢在篮子里。光润软绵的杞果，手感很好，像婴儿的脸。这么好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放一颗衔在嘴里，轻轻咬破红嫩的果皮，一层蜜甜的汁水炸裂在口中，甜的有点发辣，并且有籽粒浮动在口齿之间。这种东西是不能多吃的，辣嗓子。并且从口感来说，也远不如烘干的枸杞更有嚼头。枸杞干与葡萄干相仿，更多了一种醇香。

有人在地上放着收音机，广播里播送着远在天边的声音，那声音如天上仙女的吟诵，让人不禁怀想外面的都市生活。姥爷打趣道：这人在小盒子里说话，也不嫌热。旁人哄笑道：人家正坐在大楼里享福，哪会像咱们老农民这样在地里受罪。

几棵大树摘完，篮子里的杞果已经满了，红灿灿的刺人眼睛。眼看着已到中午时分，阳光也毒辣起来。摘杞果的人们开始收工回家。

回去的路上，董晓生和闫宇、闫勇凑到一起，边走边笑。他们和路上的行人打着招呼，后街的高亮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越过，他后座上还驮着他媳妇。闫勇紧跟两步，拍了他高亮媳妇的后背一下，嘴里还说道：三省快下来，跟着我做伴。那女人也不恼，笑着说道：你算老几啊！闫勇说道：我不是你爷们吗？那女人呸了一声，随即渐渐远去。

董晓生看到那女人圆脸大眼，肤白貌美，在一众村妇中格外抢眼。就对闫宇说：这女的长得真好看。闫宇得意的说：整个关庄村，属她好看。她外号叫“盖三省”。董晓生不解，闫宇又说：就是说她模样好看，可以压得住三个省的女人。董晓生不禁咋舌。

董晓生跟闫宇等人一起玩的时候，亲眼见过他们闹媳妇，简单的说就是调戏别人家的新媳妇。这种风俗在村里很盛兴。并且，村里人也不以为怪，大都默许。他们会在别人的新婚之夜，躲在窗外听房，更有甚者，会动手摸新媳妇的身子。多数女子也会吃吃的笑，鲜有急眼翻脸的。董晓生觉得这种事很刺激，但他自己不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