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桂英会合后,刘大炮总会习惯性的用手去惦量一下老婆那个背篓的重量,如果他估摸着自己一个人能背走的话,就将其全部倒入自己背篓里,让桂英只背个空背篓,轻装上路。
—题记
1
在我年幼还未曾上学前,我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行乞之人都统称为大炮,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姓氏罢了。
多年前,我们村里的夫妻拌嘴时,女人若是觉得自家男人没本事而且还怂的话,就骂其是刘大炮,被骂的男人若是嘴笨,便会憋红着脸嘟囔着说自家女人,有本事就去另嫁呗。而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则笑嘻嘻地回敬说自己就是刘大炮,而你就是邓桂英咯,这样的回敬,往往气得女人哭笑不得。
三十多年前,在我们老家,经常会有人上门乞讨。那时,农村虽然没有钱,但自从田土分到各家各户后,勤劳的庄稼人家家户户谷子,大米之类的粮食还是有的。当然,在那些乞丐中有的真正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出来讨饭寻个活路的,但这些行乞的人中也有个别好吃懒做,故意编造一些谎言,说是家里被火烧了,或者是遭水灾了,出来要粮,然后再拿到街上去卖钱。对于这种年轻力壮,满口谎言的乞讨者,村民们大多是厌恶的,实在被缠得烦了,便从米坛里用那个专门用来量米的竹筒,盛上一筒半斤左右的大米,快快地打发走了。
对于那些陌生的乞讨者,我们乡里人都叫不出个姓名呢,只是统称为讨口子。而同是乞讨的刘大炮则不一样了,只要他一来,大家都痛痛快快地去自家米坛里,舀出一筒米,倒入他的米口袋里,时不时还有人和他开开玩笑,说今天怎么没有和老婆一起来。有些家中养的有狗的的庄稼人,看见是刘大炮上门乞讨,便会吆喝住自家的狗,不让其咬他,时间久了,连那些狗也对他熟悉了,不再叫唤他。而刘大炮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倘若自己肯篓里乞讨到有肉食,他也会用筷子夹一两片给那些狗子们。
刘大炮是离我们那里二十多地的刘家村人,那会儿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刘耀祖。十五六岁的时候轻时父母去世了,他一个人只能混个饭饱,根本没余钱添置衣服,只能穿自己老爸遗留下来的衣服。十几岁的孩子,高高瘦瘦的,他老爸那些个宽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那袖口和裤腿空空的犹如大炮筒似的,于是,有好者给他起了个大炮的外号,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倒没几人知道了。
年轻时的刘大炮虽说穷,三十好几了还没娶到老婆,但是他是个看得开的人,成天都是笑口常开的,碰上谁家需要帮忙,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像干自家的活一样,一点都不偷懒。
许是老天可怜他一个人孤单寂寞吧,在六几年大天干时,村里来了一对从外地逃荒而来的母女。经好心人撮合,刘大炮娶了那个饿得皮包骨名唤桂英的女子做老婆,,虽说那女子左侧脸上有一块二指粗的黑胎记,咋一看有点吓人,但刘大炮却如获至宝,巴心巴肝的心疼着自己的女人。除了夜里像喂不饱的饿狼似的折腾她几次,白天,他是舍不得让她干一点重活。田地里的庄稼活,他从不让自已女人插手,虽说夜里他可劲地折腾,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白天像一头牛似在田间地头劳作。
忙完地里的农活,刘大炮一回到家,桂英便将热菜热饭端上桌,然而,他并不是自顾自的坐上桌就吃,每餐开饭前,他总是先把自己的岳母恭恭敬敬的请上桌子,这才开始动筷吃饭。
一年后,他的桂英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望着襁褓中一双可爱的儿子,刘大炮觉得自己如此幸福,肯定是九泉之下的父母在冥冥之中保佑着自己,在儿子出月那天,他破例买了一大捆火炮,去父母坟前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一是感谢父母的庇佑,二是想告诉父母,他终于也有儿子,他们老刘家后也继有人了。那振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得林子里那些鸟儿们纷纷展翅飞翔。
2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火,刘大炮的人生可堪称完美了。
在儿子还没上小学之间,夫妻俩省吃俭用终于告别了那低矮破旧的茅草屋,搬进了四排三间的大瓦房里,虽说,建房时欠了一些债,但夫妻俩还是很开心,终于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这事要是放在几年前,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然,人的一生终究不是那么顺利的。
在他刘大炮儿子上初中那年,他带着俩孩子去学校报名,而他的妻子因惦记着自家的羊还拴在林子里,她担心羊儿挣脱绳子去吃别人家的庄稼,就趁她那个八十多岁已经痴呆了的妈妈在灶门口发呆的时候,快歩跑进林子里去牵羊。
可让她没想到的,待她牵着羊还没走到家门口,她就被自家房顶上那熊熊然烧的大火给吓懵了。看着领居们拿着盆子和水桶来帮忙救火时,她看见自己那痴呆的老妈妈正站在一旁喃喃自语“烧火咯,烧火咯”,而她的右手上,正握着一匣尚未用完的火柴。她顾不上责怪自己闯了大祸的老母亲,拼了命的和领居们一起救火,可是在天干物燥的九月,区区几桶水又怎能泼熄得了这熊熊大火。
从儿子学校回家的刘大大炮,看着早上离家前还好好的房子,而此刻除了几块被熏得黢黑的地基石外,其余的全都化为灰烬了,他双腿一软,竟像个沾了水的泥人似的,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3
辛辛苦苦十多年,一场大火回到解放前。
遭遇了火灾的刘大炮为了养活自家四五张嘴,在那个还很闭塞,没有打工这一说的年代,刘大炮心一横,在农闲之余,他居然背个背篓,拖个竹棍去行乞。
刚开刘大炮还指望着等到地里庄稼有收成了,他就不去行乞了,毕竞这并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那谁料,第二年他的老岳母又瘫痪在床,把家里的稻谷卖了个底朝天,除了交儿子的学费,老岳母的药费钱都没还够。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行乞。后来,老岳母去世之后,刘大炮的腿脚痛风也不是很灵活了,有时候走路都一拐一瘸的,于是他的老婆桂英干脆也与他一道去乞讨。
在平常的日子里,刘大炮夫妇总是分头去乞讨,一个走东,一个走西,这样子,才能够讨得更多的食物。只是到了的冬天,乡村里结婚的人特多。而刘大炮的消息也十分灵通,待到主人家酒席吃得快要接近尾声时,他便会和他的老婆一起去了。
他到了主人家的门口,先是礼节性的放三五颗火炮,等到主人出来后,他便会双手合起来,躬身作个揖后,便会说一些祝主人家荣华富贵或者祝福新人夫妇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等等,当然,他这一说,大多数主人家都会给他一筒米后,还会给他吃大碗的蒸肉,农村人大多乐善好施,而且,大酒席之上,主人更不会走乎这点了,所以,碰上有这样的酒席,大炮大多会带上老婆,饭菜端上来之后,他往往将瘦肉夹到桂英碗中,有时,老婆心疼他,趁他不注意,又将肉夹回到他的饭碗中,这时的刘大炮却像个任性的孩子似的,非要把那些好肉好菜全给桂英吃,待她吃得差不多时,自己才夹一些剩下的肥肉来吃。
那一年,我的幺姑出嫁,在那天午饭快要吃完时,刘大炮一个人背着背篓来了。按惯例放了鞭炮之后,我爸从厨房了端了一碗素菜和粉蒸肉放在桌上,另外还给他倒了一杯酒,让他坐在饭桌上吃,但他执意不肯上桌,说自己是行乞之人,不能上主人家的桌子。看他如此,我爸只得用两条高凳子拼成一个临时的小桌子,让他坐在那吃。他一边吃饭,围观的村民们又问他,今天桂英怎么没与他一起。刘大炮用手抹抹嘴上的油污说,老婆前几天摔到腿了,这几日还躺床上呢。
刘大炮风卷残云般吃了那碗素菜和饭,吃饱喝足后,他立即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将那碗原封未动的粉蒸肉倒进去,说是要留给他家桂英吃。看他待自己的老婆如此的好,惹得围观的那些妇女们都忍不住夸他会疼老婆,我奶奶看刘大炮自己舍不得吃肉,又跑进厨房去端了一碗梅菜扣肉给他倒人袋内。背起背篓,刘大炮千恩万谢的走了。
姑姑出嫁后的第二年,我就住校了,那时回家去村里吃酒席时,偶尔还会看到刘大炮夫妇,只是,自从桂英腿摔了之后,每次和桂会合之后,他总会习惯的用手去掂背篓的重量,如果他断定自己一人就能背走的话,他就会把所有的东西的东西倒人自己的背篓里,让桂英只背个空背篓轻装上路。
打工几年回家后,我却再也没看到刘大炮夫妇二人。听村里的人说,他家俩儿子都上了大学,在城里有了好工作,他俩再也不用出来乞讨了。
现如今,时光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村里面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一起闲聊时,时不时还抱怨自家老头子不会心疼人,那感情,还不及当年刘大炮对他女人桂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