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到奶奶去世,我都不曾“原谅”她。因为她始终不肯对自己好一点,对别人坏一点,学不会反抗。如果她这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一定是因为她的儿女。
奶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软弱以及柔弱,因此当年原本有机会出去工作的爷爷,为了养活孩子们,不得已留在家里务农。因为那时候还是生产制度还是干多少活,得多少工分,用工分换粮的。那时候奶奶已经生下了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没办法帮着分担工作。
奶奶虽然软弱,却很向着自己家的人,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而她的大媳妇,也就是我的大伯娘向来是个不讲道理的泼妇,大伯父也是什么事情都依着媳妇。但是据说当年大伯父是不肯娶她的,不过是因为家里没钱,而大伯父自己也没啥本事,爷爷担心他讨不到媳妇,才硬逼他入洞房的。
他媳妇本来就是又胖又泼的人,因此算是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记得有一年,忘记因为什么事情,大伯娘和周围的一个邻居闹翻了,吵的很是厉害,而那个邻居也是个有病的,是精神病,大多数时候是正常的,偶尔犯病。吵架的原因,我不记得了。
可是第二天那个邻居家灶上的锅里全是屎,不是那种硬邦邦的,而是那种大家把茅厕里的屎舀上来放在尿桶里,然后挑去田里施肥的那种,反正就是尿啊,屎啊,蛆虫都有的那种,混合一块。
然后大家自然就想到了昨天和邻居吵架的我大伯娘。于是邻居家的老公便出来问了,本来他因为自己老婆有病,也就愿意忍着不说,但是好歹有点欺人太甚了,没法忍。
可是大伯娘却一口咬定和她无关,最后村里有人说,昨天看到我大伯娘去茅厕挑了屎出来。大伯娘看事情实锤了,没法耍赖,居然说是我奶奶指使的,说看不惯媳妇被欺负。
大家都知道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只能是她指使我奶奶,怎么可能我奶奶指使她。但是为了和气,只能让我奶奶背锅,而奶奶为了媳妇,自然也是愿意背锅的,最后怎么解决的,我也忘记了。
后来我爸跟我说,以前大伯娘刚嫁过来的时候,经常对奶奶拳打脚踢,身上没有一块好的,而奶奶也不敢吱声,怕媳妇离开。开始我爸在家,看到了,就跑去拉着她,本来想打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但是奶奶拉住了说你嫂子有心脏病,不能打。但是也震慑住她了。
再后来我爸结婚了,爷爷因为给大伯父他们家打稻谷的时候伤了眼睛,也就不能再自己生活了。然后就准备分家,开始是说爷爷归他们家管,奶奶归我们家管,可是他们不服气,觉得爷爷吃的多,还不能干啥活,奶奶吃的少,还能做家务。
于是他们就抽签决定,后面就是奶奶归他们家管,爷爷归我们家管。当时他们很开心,觉得自己占便宜了。结果就是爷爷没过几年就得了急性病,由于没钱治疗,不久就去世了。
去世下葬是一起花钱的,因为当时我家也没钱。下葬之后,他们就由着下葬他们家花钱了这个事情,要求我们和他们一起赡养奶奶,不然不公平。本来我爸爸之前就想两个老人一起养的,是他们非要自寻烦恼。所以他们的想法也正和我爸爸的心意。
再后来,为了赚钱,我爸妈他们都外出务工,而我和姐姐在上学,有一天,在家的姑妈给我爸打电话说我奶奶病了,有点严重,但是又不会一下子就去世,所以需要人照顾。
言外之意就是想让我爸妈回来,但是那时候我家刚好有起色,我爸的事业也正红火,如果辞职回家照顾老人,可能就啥也没有了,而妈妈也需要在那边照顾我爸,但是如果实在说是不行,我爸就让我妈回去照顾我奶奶。但是这时候问题又来了,我大伯娘他们非要和我爸妈每天轮流照顾,因为他们说分月照顾的话,万一她照顾一个月没事,我们照顾一天就去了,那他们就亏了。在这种时候,他们想的不是重病的母亲,而是怕我们家占便宜。真的够搞笑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上学,我就自告奋勇回家去照顾奶奶了。
我爸妈也很气愤,但是没办法。奶奶一生生下七个孩子,老大夭折,老二嫁的又穷又远,老三嫁在隔壁,却不愿意照顾老母亲,老四要和我爸爸比着,除非我爸妈愿意回家一人照顾一天,不然不回家。老六十岁的时候死了,老七嫁的不远,但是常年在外。
所以最方便照顾的,也是我爷爷奶奶把这女婿当儿子一样照顾的老三,但是她却说自己是女儿,没有义务照顾病重的母亲。
最后的最后,我爸说出钱雇人照顾奶奶,他们又说别人不会尽心照顾。然后我那贪财无情的二姑妈(也就是老三,因为老大死了,她算是老二)对我爸说你给我钱吧,我帮你照顾。
我爸觉得好像也行,我那大伯娘也不再叫唤了,最终就以每个月1200的价格雇佣二姑妈照顾自己的妈妈,挺讽刺的。然后大伯娘那边是她自己回来照顾奶奶。
我就每月放假的时候回去看看奶奶,但是每次都听说我二姑妈对我奶奶各种不好各种不孝,我奶奶每次看见我回来都特别开心。拉着我说话,因为我一个人回去也不方便开火,也就凑合去二姑妈家吃饭,其实我都不想去,每次回家都做好了吃泡面的准备。
想着奶奶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我每次回家都会去买一些松软可口的蛋糕以及水果给奶奶吃,但是奶奶总会拿出很大一部分让我拿给二姑妈,我就很气。但是奶奶就说,再怎么着她也是你姑妈,也是我女儿,我不能记恨她啊。
但是我拉着奶奶去二姑妈家吃饭的时候,我奶奶就很怕,啥也不敢吃,也不敢乱夹菜,只拿着一块菜在那吃,还硬邦邦的。我又是晚辈不好当面发火,只能忍着。然后第二天一早,二姑妈家做了馒头,还特意给我送过来,说是早餐。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听从奶奶的话,把买给她吃的东西给了二姑妈他们。
我忍着火气,把馒头递给奶奶吃,奶奶很开心的接过去,但是我却看到了她眼角的眼泪,她开心的说,孩子,要不是你回来,我都吃不到她做的馒头,我是借了你的光啊。
我不知道是要怎样的失望,才能在这么一点小事上这么开心。自己女儿做的东西,还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居然要借着孙女的光,才有的吃。
再后来,邻居的伯娘和我说,我姑妈一个月才给我奶奶洗一次澡,洗完之后,衣服还是我奶奶自己洗的。
在她病重之后,给她洗澡的时候,二姑妈和大伯娘就串通好了,把她身上的钱都搜刮干净了,说什么怕她把钱给丢了。
但是奶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能管到钱的,可是他们不听,把我家翻了个遍,把钱给拿走了。我身上就这点钱了,是我藏起来的。然后她摊开手给我看,那里面只有一张20,一张10块,一张5块,几张一块钱的,总共不超过40块钱。然后问我还有钱用不,我说有,但是她还是伸手递给我一张20的。
我没接,但是我哭了,我哭的无声,因为我不想她难过,她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她没我高,我把她拥在怀里,她只到我的肩膀。她现在看我,就如同我小时候看她一样,那么遥不可及,那么庞大,可以为我撑起一片天。
可是即便所有人都这么对她,可是她从不曾怨恨他们,也许她恨过,只是没有表达出来。而我一直憎恨她的这种性格,因为她都不恨的话,我没有资格去恨,只能说我以后做到尽量和他们再无瓜葛。
我以前也对她不好,但是我知错了,我在后来的时间一直在反省自己,可是我做不到去原谅她的儿女,她死了,我却无能为力,甚至于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但是我知道,她终于解脱了。她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可是我知道,在最后的时光她想活着。因为她还有一个对她好的儿子,那就是我的父亲。可是她没能扛过去,而她死亡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大家都觉得她不会去的那么突然,而这也将成为我父亲一辈子的遗憾,谁都不曾亏欠的他,唯独亏欠了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