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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我已经九岁了,应该自己睡,所有的小朋友都是这样的,羞羞羞。我不听妈妈的,执意要跟妈妈睡,爸爸拿起他从山上砍回来的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在我身上。竹叶有点生硬,骨头在刹那间的痛感没有一下子全来,它藏在春夏秋冬里,每当我回眸童年时它便开始显现。我忍着痛觉扯着妈妈的衣服,紧紧盯着妈妈渴求她能够收留我。我喜欢抱着妈妈睡,我在妈妈肚子里时也是这样的,那时妈妈紧紧地簇拥着我,爸爸偶尔也贴在妈妈的肚皮上与我簇拥在一起。
夜里,妈妈把我拉到没有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我说我怕黑,妈妈给我开了小照明灯,她说这样就不会怕了。我睡不着,我看着窗外的树影映到房间里,风在摇曳着,树叶在摇曳着,影子也在摇曳着。影子被灯拉得修长有点像人,有点像我白天跟爸爸说的那个人。但爸爸说那里没有人,爸爸叫我别胡说,我知道爸爸不相信我,所以我把这事藏在心里。我知道没人会信我,所以我从不跟任何人说。
我用被子将脸蒙住,稍等片刻它就会离开了。几分钟后,我探出头来看到那个像人一样的影子还在摇曳着,我怕,我赶紧跑到妈妈房间,爸爸又拿出他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我,刚好打在骨头上,但我竟毫无痛感,因为我已经抱住了妈妈。爸爸说,别人家的小朋友三岁就自己睡了,我都九岁了还要跟爸爸妈妈睡。爸爸一边说一边拿着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我,我抱着妈妈,并不觉得疼,爸爸将我拉开,骨头突然撕心裂肺一般地痛,一阵一阵的,我哭,但爸爸还是将我拉出房门外,然后将门反锁。
月光照在大厅里,屋内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但是有一些淅淅嗖嗖的声音,像是蟑螂又像是老鼠,但又兴许什么都不是。这淅淅嗖嗖的声音与我的哭声夹杂在一起,随后是一声开门声,是爸爸。爸爸将我拽起扔到那间没有爸爸妈妈的房间的床上,床将我弹起,爸爸用他那凶狠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他不说话,我的哭声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一样戛然而止。
还有三十一天就过年了,白天的时候爸爸又用他那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我,是我的错,我忘了我今天已经撕过一次日历了,妈妈说姐姐过年了就回来,我就每天撕一张,从一张到两张,从两张到三张,日历积攒得多一张,我离见姐姐的日子就越近些,这样我晚上就可以不用怕了。
一张、两张……三十一张。日历已经撕掉了三十一张,但姐姐还没有回来,我叫妈妈打电话问她,妈妈说电话费很贵,停机了,打不了了。我不相信,我将妈妈的手机偷偷地塞在口袋里,然后躲到被子里打电话给姐姐,但是我不知道密码,又将手机还给了妈妈。
时针从早上五点十二分跑到半夜十一点二十五分,姐姐还没有回来,我又跑去叫妈妈给姐姐打个电话,妈妈说姐姐已经打过电话回来了,说是明天回。
那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没有睡着,白天的光是从五点三十六分时照进房间里来的,比平时的要迟一些。但也不算落个下风,因为光有次是到六点十五分才照进屋里来的,有次更过分一些,六点二十三分才缓缓地照进来。我怕黑!妈妈跟我说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床底的怪兽拉走,然后吃掉。
我是枕着白天五点三十六分的光入睡的,我睡醒时姐姐已经到家了。床边放了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喜之郎果冻,一共有三个, 一个是橙子味的,一个是葡萄味的,还有一个是苹果味的。姐姐说,都是给我的,姐姐还给我买了棉袄。告诉你一个秘密,它们都被我吃进肚子里了,很好吃。但是包装被我保留了起来,我放在我衣柜第二层的棉袄底下,我这件棉袄总是混杂着三种水果的味道,我穿上这件棉袄的时候,别人都说很难闻,但我并不觉得。
我是男孩子,但我并不太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玩,因为他们总是欺负人。女孩子们都很好,她们都玩芭比娃娃,她们给芭比娃娃取好听的名字,给芭比娃娃做好看的衣服,还有袜子跟鞋子。我也想要拥有一个芭比娃娃,我跟妈妈说,但妈妈说我是男孩子,不可以玩芭比娃娃。我跟姐姐说我想要一个芭比娃娃,姐姐没说话,我知道姐姐心里也是觉得男孩子是不可以玩芭比娃娃的,我没再敢提。
姐姐在家时,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进屋里的。我翻了个身,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我伸手去摸,像是一个人。我一看,原来是芭比娃娃,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眼睛大大的,里头像是装了西湖的水般,澄澈。
年悄悄地从光影中逃走,姐姐早上拿着她的行李出门去了。我躲在房间里哭,爸爸又拿着他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在姐姐给我买的棉袄上,我将竹叶拗断,重重地推了爸爸一下,爸爸将我提起,他掐着我的脖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失重感,像是要飞到外太空去,我感到我的魂魄要飞出来了。我以为爸爸很快会放开我,我哽咽了一下,我想哭,我想叫出声来,但我没有力气。约莫六秒钟后,爸爸松开手,我急促地呼吸了一下,而后爸爸扯着我的头发连同我的皮肉一起拽起,扔到床上,他用被子捂着我的头,我感到一种晕厥感,我手脚一齐发力,想要挣脱,但被爸爸死死摁住了。
“光之影,唤醒。”我在即将晕厥时看到姐姐买给我的芭比娃娃从爸爸身后散发出异样的光腾跃在空中,它居然会说话,它……
它挥动了一下手指,爸爸就晕了过去。“记忆清除。”它飞到空中,往我和爸爸身上撒下一些金色的粉末,当我再次醒来时,它又变成了娃娃。昨晚的金粉对我并不起作用,我什么都记得,但我要装作若无其事。
一束光照在我脸上,光是什么时候在我脸上开始停留的,我全然不知道。爸爸拿起他用来拍苍蝇的竹叶打在我睡觉的被子上,我被惊起,我抱着芭比娃娃蜷缩在床角里,身子不由地颤抖着。一滴、两滴、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流出,我用余光看着爸爸。“乖乖,你怎么了。”爸爸抱起我,用手擦拭我的泪珠。他将我举在肩膀上,像舞狮子一样逗我开心。我说,爸爸我怕,放我下来。他就把我放了下来。他还说,刚刚有个苍蝇在我睡觉的被子上,他是要拍苍蝇的,他说他惊醒了我,为此感到抱歉。我说不,不用道歉的,你是大人我是小孩,都是我的错。他说错了就是要道歉的,不论大人小孩。
吃完早餐后,爸爸骑车带我去学校,他叫我抱紧一点他,别被风吹走了。我抱着他的肚子,有一点点软,还有一点点鼓鼓的,我枕在他的背上,看到太阳正化作一个光圈在成排的梧桐树之间穿梭。爸爸把我送到校门口,叫我好好学习,他从前也这般温柔,自从那次我跟他说我看到了那个“人”之后他就变了个样,不过现在他又变回从前那般。
晚上我在写作业,芭比娃娃在桌子上陪着我。妈妈叫我过去,说是姐姐给我打电话。我接过电话,但那边并没有任何声音,我反复地叫姐姐,姐姐。电话那头传来零星的啜泣声,而后断了。我还来不及思考,芭比娃娃突然从桌子上腾跃而起,往窗外飞去。我追着它,它飞到小巷子里,那里很黑,但我忘了黑,它回过头来看到我追着它。我问它,你要离开我了吗?它不言语。我又问它去哪,它说去救我姐姐。我一直跟着它,它叫我回去,我不听,我说我就要跟着它。它施法将我定住,我从肉体里飞出,像一缕烟一般漂浮在空中,我跟它之间有一根线相连着,它带我来到一处荒芜之地,有一座牢笼一般的古建筑矗立在空中,周围长满了腐朽的黑色的花。
它给了一瓶药水让我喝下,喝下的瞬间我与空气融为一体,它也喝了,但我能看见它。它带我飞进古建筑。门口有两位守卫,但他们看不见我们,我看到有很多人被关押在这里,有一个房子写着爸爸的名字,不过里面没有人。
有一间屋子传来哭泣声,我听着有点像姐姐的声音。芭比娃娃牵引着我,加快速度。里头有个声音听得我浑身酥麻,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她说,既然选择了做交易,就不要再哭了。她还说,十八岁的少女的心是最可口的。她用一把刀要挖姐姐的心,芭比娃娃见状施法将老太太定住,随即将姐姐救出。芭比娃娃将我和姐姐送回家,用金粉往我们身上撒,她说,记忆消除。一下子,我什么都忘了。
夜里,我枕着月光入眠,芭比娃娃和姐姐都在我身旁。我问姐姐还要在家住多久,她说后天就要去工作了,我说我怕,她说没事,芭比娃娃会陪着我的。
姐姐离开家后,芭比娃娃不知去了何处,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我叫妈妈打电话给姐姐,我问姐姐,你买给我的芭比娃娃被你带走了吗?她说,她从来没给我买过芭比娃娃。
夜里,我枕着月光难以入眠,我在等光来。那天的光是从早上五点零六分开始爬上我的眼角的,它贴在我的脸上、轻抚我,于是我抱着它入睡,但又好似是它抱着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