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也没嗅过凌晨四点的海棠花。近来凌晨四点的校园倒是不断勾起我“伤春悲秋”的感想,时令毕竟已经迫近深秋,积淀在心灵深处的各种情绪已经熟透,就差收割成谷,慢慢细尝了。
任何话题开始需要有个引子,现在也不例外,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最终定了一个主题——故乡。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来说这个词,毕竟自觉已是“三年羁旅客”,而今年又在十月回了一趟家,就像专门赴约一样赶上了故乡的秋天。
故乡的秋天,清冷是基调。刚下火车是夜半,身上黏着着来自四海八荒的泡面味走下火车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这种清冷的基调。当哈出的第一口气遇冷凝结成细小水珠飘散在站内的时候,我在心里呼了一句“我回家了!”。出站后,寒气让我本能地把身体蜷缩起来,我避开站口招客的出租车司机,摆摆手拒绝着从他们口中蹦出的方言,但是很享受这种声音。我从离家后一年开始习惯没有方言的生活,室友来自河南和东北,同班更是来自五湖四海,公众场合大家都在讲普通话,只有一两人在的时候才会说起方言,用一种“土”的方式嘀嘀咕咕交流,于是在后来,我习惯了东北话骂娘,听懂了河南话的嘻嘻哈哈,也会讲一两句广东话,也渐渐适应了没有山西话的日子。这时候,就像李健歌声中的那样——儿时的乡音,悄悄地隐藏……在这个世界上,物以稀为贵是一个恒定的规律,无论是什么,你得到的越少,就会越视若珍宝,太多就就会失去在心中的地位,万物都是如此。2013年一个深秋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市区的马路牙子上,由于没有找到车而心情沉落,我低头暗下决心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要离开家,一定要去远方。好多年过去后,我实现了自己当年的愿望,最终把故乡变成了远方,却又高兴不起来,走到哪儿都觉得心里会缺点什么。后来,又一次在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她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你的声音变了,带上了南方口音。那时候,我突然恐惧,难道我真的已经忘了小时候那个家?后来,我专门挑了秋天回了家。
故乡的秋天,主色是丰富。丰富的当然是秋收后的精彩。玉米已经不能再用指甲掐出水,红薯已经可以随便挖出来吃,青枣已经变红,柿子也挂在枝头。这时候的你走在乡间小路上,如果胆子够大,随便去哪家地里收拾几下,都可以收拾出晚上的饭菜。就在昨天,我还跟同学调侃秋天的乡民生活如何地惬意——在田间地头随便下一铁锹铲一锹煤泥回去添炉加火,把硕大的红薯塞进炉壁,第二天早晨,就可以吃到甜腻的烤红薯。他略有吃惊地看着我,表示羡慕,他可能不知道,我说的就是小时候的生活。小时候,我的爷爷就是这样,几乎每晚都会在炕洞里塞一两个红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而得心应手,做完这些事情他便可以回炕上睡觉,悄悄地关掉灯,进入悠长悠长的梦。后来,爷爷变成了我梦里的一个背影,而关于故乡的各种吃食,也随他成为回忆。在外求学的我有时候总是会想这个问题,如果可以生活的很好,我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家?去到一个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地方,然后辛辛苦苦把那儿变成我口中的“第二故乡”。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有在想,在想和做治之间,我离家越来越远,无论是在时间还是空间上。
前些日子在回家的火车上,列车的歌单里唱了一首《信天游》: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歌曲放完,我哽咽不止。故乡,这个我曾经呼喊着要离开的地方,现在已经离开了,却又让我无限牵挂。这个被我牵挂的地方,有我一生第一次的血脉联结亲情、有我一生第一次两肋插刀的友情、有我一生第一次痛不欲生的爱情。我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在哪儿定居,但我很明确的知道,山西省介休市三佳乡南两水村,这个在各种证明材料上写在“户籍”后一栏的地标,是我一生都会牵挂的地方。
凌晨四点到现在,宿管阿姨开了门,蟋蟀叫了无数声,清洁工阿姨已经扫了两次地,铁路线呼啸而过了四趟列车,能把多少人载去他们的故乡,又有多少人在故乡的秋天离开故乡,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