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头盼到年尾,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拥挤的人群中,你先看到了我,玩笑着说“一年大一岁了,又不认得女儿了。”我只得憨憨一笑,接过你的行李箱,你脸颊瘦削了些,黑眼圈大了些,面色蜡黄,想来又是在火车上没吃东西吧。
叮咚一声,我看到你指尖滑过屏幕是一个男孩子的照片,手指跳跃间脸上也浮起笑容。
车上你手舞足蹈跟我说着课题组的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刚吃到鱼的小猫一样,不知道恋爱中的你是不是也如这般欢脱健谈。
电台冗杂的背景音下,司机师傅像是被你的情绪感染了般,断断续续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我丫头也同你这般大,不过已经出嫁了,丫头不爱读书,20岁就出去打工认识了一个山东的男孩子,带着回了次家就吵着要扯证了,我和他妈都不放心百般劝说,这孩子心气儿高,死活也听不进去。嫁过去后头两年没回家,第三年带着两个月大的孩子回来了,她洗碗时挽袖子时手臂上青色的掐痕我和他妈都看在眼里,泪水掉在桌上。”师傅抬起扶在方向盘的手将衣袖送到眼睛边,“嫁那么远受了欺负都没人能帮她出份气……”你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师傅“孩子的婚姻无论对于他们都是历练,您可以劝劝您女儿硬气一点,反抗家暴,实在不行就离婚。”我看着你一脸正气的模样,想起你上学那会被打破头后还咬着牙瞒着的脸庞,你到装的像是个不会受欺负的主。
下了车后,你划上了五颗星,蹦蹦跳跳叫着“妈”进屋了,甩下书包,径直走向零食柜,打开电视机。算一算你今年都24有余了,除了喜欢的零食减了一项麻辣小鱼,你说怕长痘,一切还真的像那个刚上学的小女孩。
晚饭过后,三个人各执一方围着火炉,你好几次像是话咕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啥话要和我说?”你眼睛一垂,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爸,我谈恋爱了,奔着以后去的,考虑明年带他见您一次。”末了你打开手机划拉着他的照片,眉开眼笑地在我面前晃着。
在你高考填志愿那天起,我就努力做好你将要远离我们的打算。你当时第一志愿是哈工大,你说不喜欢闷热的夏天,喜欢裹得厚厚的冬天。当你因为第一志愿没录上而闷闷不乐的时候,我和你妈其实心里是乐开花的。
于是那年火车走向了四川,17个小时。
三年后,电话中能听到你兴高采烈的声音,你保研了,要去沈阳,你说冥冥之中还是到了最冷的地方,倒是有点害怕会想家了。你妈查着到沈阳的车程,38个小时,你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把她送那么远念书,现在不念家了吧。“
看着屏幕上清秀的小伙和你站在一块嘟着嘴,我第一次对你说了“不行。”你惊愕地抬起头,你妈随后,“为啥?”“太远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饭桌上的你不再说话,以前教了你那么久的“食不言”倒是头一次做到了,你妈总是用手肘推我,我也只能往她往里夹菜,忽视她的要斥出火的眼睛。
初二那天,舅舅一家来拜访,他们玩笑着问你“谈对象了吗?”你头一次像是宣誓主权一样回答到“谈了,沈阳的。”你挺得的直直脖颈像是在与我宣战。
晚上,你终是爆发了,你吼着“要是不想我嫁那么远,当初就别送我去那么远读书啊?你把风筝已经放太远了,收不回来了!”
我看着你怒气未消的脸庞,想了那么多天的条条框框的竟到了嘴边都绕了弯“为人父母,都恨不得为儿女揉碎了肚肠。你伯母嫁给伯父的时候,你伯父脾气不太好,她父母一个月不吃油省出斤把油换了点粮食,连夜挑着担,一边一点米,另一边是家里所有的榨菜,磕磕碰碰赶到女儿家。瘦弱的个子,裤腿上全是泥,因为缺油已经鼓出来的眼睛瞪得像随时要掉出来,指着你伯父,你要是再欺负我女儿下一次送过来就是老鼠药了。我就是想啊,有生之年为你撑够腰,因为我知道,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最后,你还是远嫁了,回来的你总是高高兴兴的,细数着那小子为你做过的事,眼角是弯弯的笑纹,我们也就真的相信了,你过得挺幸福。
直到接到那小子的电话,我脑子嗡嗡作响,一阵眩晕,那家伙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
你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殷血白布,神色安详,已经看不出你的苦痛,你连走了之后都不愿与我说说你受的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