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回家的路上看见一群骑着电瓶车的少年,上身是清一色的黑色带帽卫衣,下身是宽松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些知名的鞋子,nike,阿迪或者vans。电瓶车一溜烟儿过去,光溜溜的后脖颈印在了我的心里。
那些后脖颈,连带着脖子都是光鲜亮丽的,是清瘦可人的,青色的血管从血肉里印出来。少年们伸长脖子,好似一群即将翩翩起舞的天鹅。
然而,那样的天鹅颈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脖子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颈纹。今天去爬山,托朋友给我拍了张照片,长裤长袖,为了做好终极防护,还用手机挡住了脸。“咔嚓”两声,检查照片,居然发现下巴隐隐约约要和脖子黏连在一起了。
好像20岁远去的时候,将那个酷酷的我也带走了,于是从此以后我不再拥有拍一张酷酷长腿照片的资格了。
走在路上我经常看见这样的人,圆圆的脑袋下面是圆圆上半身,可是却有两条极其不相匹配的细腿。有的腿躲在了裙子里,有的躲在了宽松的牛仔裤、大衣里,但不管躲在哪里,都能清楚明白的分辨出那是与上半身极其不相匹配的腿。
也许人就是这样老去的,从脖子开始,从24岁开始。
今天是郭女士的生日,郭女士是我的母亲,我习惯在公众号里这样称呼她。“我妈”这两个字过于口语化,“母亲”则太过僵硬,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郭女士”这个称呼。
其实我忘了她的生日,日子倒是清楚的记得,只是忘了这一天是她的生日。弟弟发信息来问我,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清明节啊。”
“还有呢?”
“公祭日。”
“你再好好想想。”
他这样一说,我就慌了,立刻去翻了手机日历,
“妈的生日。”
“你连妈的生日都能忘记,赶紧打个电话过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心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弟弟比我更爱我妈,好像我们这一大家子就只有我全身都是棱角,不服管教。”
“妈,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啊?”
我企图用一连串的笑声遮掩我的确忘记了的这个事实,和此时的尴尬境地。按照以往的电话日常,电话前几分钟照例是谈论吃饭和天气,几分钟之后,就会进入新的聊天内容。
果不其然,“你上次说四月份回来考试,决定了吗?”
“还没想好。”她说的是安徽省的省考。
“怎么没想好,考个公务员不是挺好的嘛?”
“我不是很喜欢那份工作。”
“公务员这个工作多好,工作稳定,你要为你的以后好好想想。”
“哎,反正我没想过以后,但是我确实不喜欢那种生活。”
“你脑子想这么多,就是因为读多了书,要是早知道你这么难管,就让你读个初中就好了。”
“所以,孩子就是用来管的嘛,对吧。”我略带调侃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知道我把一个世纪难题丢给了她,“我不喜欢那种生活。”这几句话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郭女士的心里,也堵在我们的亲情里。
“那你想过哪种生活,再过半个月,你就满25岁,吃26岁的饭了?”
“哈哈哈,流浪的生活。”
“就算你不结婚,那你还要养我,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老妈呢?”
“反正每个月会给你钱的嘛。”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等你弟弟考上高中,我就来跟着你,你到哪我就去哪。”
“那你跟着我一起去流浪好了,我们租个三轮车。怎么样,可能吃的不是很好,方便面或者馒头,哈哈哈,然后就这样环游世界……”
郭女士还来不及骂我,通话就被某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切断了。挂完电话,我甚至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我和郭女士的三轮车旅游计划,但不到一分钟就被我亲手打破了,和郭女士一起穷游,这实在是幻想。
“再过半个月,你就满25了。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郭女士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
再过半个月,我就满25了。好像真的是到了某个节点了。25岁以前是少年,是青春,是一切都能轻易飞扬的年月。25岁那年是过渡期,就像文章中的过渡自然段一样,承上启下。而25岁以后是什么呢?是成熟,是长大,是妥协还是结婚生子养儿育女?
我似乎到了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可是我着实不愿意,身体、心灵都一同抗拒着。我是个特别拧巴的人,抗拒一切,抗拒变老,抗拒管束。但抗拒无效,因为时间是无法抗拒的。
昨天,我删了一篇文章。迄今为止我觉得写得最好的一篇杂文,逻辑清楚,一气呵成,一小时不到的时间我就完成了。我通读一遍之后,竟觉得隐约间有一丝刘瑜的感觉。那些平白的字词组织在一起之后就有了强烈的化学反应,我批判了某种中国式的哲学,当然也能隐约窥见我不可一世的傲慢。
然而我删了它,迫于某种压力。过了一夜,看完两部电影,爬上了石龙山的山顶,沿着江滨路走了整整一圈,我还是提不起劲。“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那几个字每点开一次就戳一次心,我很懊恼,为自己的软弱。
文章被删除了,我也倒下了。
“再过半个月,你就满25了,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再删除我的任何一篇文章了。”也许我是生活错误,但绝不是政治错误。
我知道我还不具备过那种生活的勇气,那种不顾一切无所畏惧的勇气。
小陈说,“人都有无所畏惧的时候,人越相信自己,那种时刻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