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之骄子,指的就是唐高宗李治这样的天潢贵胄。
李治的出生并不平凡。这不单单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千载可称,一人而已”的唐太宗,母亲是“贤哉长孙,母仪何伟”的文德皇后,更是因为他的甫一降世就让父亲欣喜万分,有幸在这一天出生的人都因此得到了赏赐,随后唐太宗又大宴五品以上的大臣。甚至据说就在李治出生三天后的“洗三朝”时,长孙皇后将当年丈夫从晋阳宫中得来的玉龙子与缀满珍珠的襁褓一并赐给了这个小儿子。从此,这枚“广不数寸,而温润精巧,非人间所有”的玉龙子就成为了唐朝的吉祥物,由皇帝们代代相传。
等到贞观五年李治受封为王的时候,李治的独特地位更是凸显了出来。因为唐太宗将这个小儿子册封为了晋王,随后又授予了并州都督一职,这是什么概念?
根据《旧唐书·地理志》的记载,并州即太原府,也就是说李治得到的是太原这块封地。但凡对唐朝有所了解的人就会知道,有唐一代,太原贵为北都,在政治、军事、经济上可谓是地位全面超然。因为太原不仅是中原王朝的北方重镇,更是李唐的龙兴之地!所以唐太宗将晋王这个封号给了李治,又将地位如此独特的太原封给了他,对这个幼子的宠爱之心可见一斑了。
当然,李治也很不辜负父亲的厚爱,从小就很聪慧。据说李治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能抓着笔写下一个“敕”字,想来是唐太宗批阅奏折时经常抱着他,聪慧的李治过目不忘,才会依葫芦画瓢地将之写出来。史书还记载了李治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兄弟也很友爱,唐太宗曾经考察他对《孝经》的理解,李治是对答如流,唐太宗闻言更是高兴万分。
但随着贞观十年六月己卯,长孙皇后崩于立政殿,年仅七岁的李治自此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曾经父慈母爱的和暖时光也就此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幸运的是,唐太宗以加倍的父爱弥补了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他没有因为妻子的去世而让李治出宫或在皇宫某处单独居住,而是将李治兄妹留在自己的寝殿一同照料,于是《唐会要》上便留下了这样一笔记载:“晋王及晋阳公主,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褚遂良也亲口说过:“然晋王,陛下亲自抚养,至於成立,上圣深慈,偏所锺爱。”而放眼整个大唐王朝,被皇帝亲自抚养长大的皇子唯有李治一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深情钟爱和殊荣!
不过唐太宗对这个小儿子的偏爱并不止于此。在李治已经遥领并州都督的情况下,唐太宗又加封他为右武候大将军。等到贞观十六年的时候,李治更是连自己的封地都没去就直接上朝参与政事了。对此,史书上特别用了“特深宠异”这四个字来形容唐太宗对李治的溺爱之情。
原本李治可以就这样,作为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亲王在父亲的膝下逍遥度日,然而贞观十七年的易储风波却将李治也卷了进来。
李泰为了尽快得到皇位的继承权,对父亲表示自己愿意百年之后杀子传弟。结果褚遂良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次太子的叛乱,说白了就是您不懂节制的宠爱造成的。前事不远,吾属之师,如果您打算立李泰为太子,那么就将李治打发到自己的封地去吧,免得最后一个都保不住。”然而唐太宗在听了褚遂良的话后,反应却是非常的特别,既不是对李泰谎言的恍然大悟,也不是沉默不语,更不是痛骂指责,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褚遂良向他提出的要求上——让李治去自己的封国。面对这样一个要求,唐太宗做出了一个出乎世人意料的回答。《旧唐书》写到:“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
唐太宗舍不得离开他的这个小儿子,舍不得与李治分离,甚至一想到以后他与李治每年只能见到屈指可数的几面,就忍不住潸然泪下了。所以唐太宗为了同时保证这三个爱子的生命安全,将李治一手扶上了储君的宝座,册立为太子,而此时的李治只有十五岁。
不过在立了李治大半年后,唐太宗突然担心起这个由自己捧在手心溺爱着长大的儿子能否在自己走后撑起大唐的江山?忧虑的想法一开头,自然就要往下想,如果他撑不起,那么又该选谁呢?这时唐太宗将自己年长的几个儿子们统统排了一遍。
当时李承乾被废,李泰夺嫡被贬,李宽、李祐已死,李愔、李恽的品行之差唐太宗心知肚明。李贞跟李治差不多大,唯一适合的人选只有年长李治九岁的李恪。
唐太宗一旦冒出了想法,以他的急性子来说必然要向人吐露,于是就找来关系极为亲密的长孙无忌单独商量,然而他对立李恪只是处在一时兴起的阶段,而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否则怎么也要拿到朝上廷议或从此培养支持李恪的势力,而不是去找最不可能支持李恪的长孙无忌商量,更不可能被长孙无忌的一席话就此说服,并且从此再不转此念。
而唐太宗之所以会这样,也是由父子之间的感情深浅所造成的。李恪贞观7年就去封地之国了,不过是因为一点点小错就被接连罚去实封600户(当时亲王实封只有800户),以及几次被罢去官职,与被唐太宗亲自抚养百般溺爱着长大的李治相比,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李治被立为太子后,唐太宗对李治的宠爱一如既往,甚至可以说是更甚以往。就在欲立李恪未果后没过两天,李治的长子李忠出生,虽然只是庶出,但唐太宗仍十分高兴,不仅在宴会上“酒酣起舞”“尽日而罢”,还一反皇孙只能封郡王的制度,破例将李忠册封为了亲王。
而唐太宗先前一直将宝贝儿子安置在自己的寝宫里,尽管李治在宫外有一座“尽一坊之地”的晋王宅,但即便是李治被立为太子后,唐太宗也没有让他按制出宫居住或住到东宫去,而是继续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甚至去显仁宫打猎,唐太宗也要带着李治一同前往。
直到贞观十八年刘洎上书说:“古时的太子,向父亲问安后就退下;与父亲分住在不同宫殿,以此避免嫌疑。如今太子进入陛下的寝宫侍奉,动不动就是十天一个月,太师、太傅以下无法得到接见。……希望陛下遵循前人的经验,稍微抑制自己的私爱,扩大长远的规划。”于是唐太宗令刘洎和岑文本同马周按日轮流前往东宫,与皇太子谈论。结果维持了没多久,唐太宗又让儿子回到了身边。
贞观二十年褚遂良也忍不住上书说:“陛下这样不让太子离膝下,常年住在深宫,师傅教导十分不便,几乎无法讲论经籍。况且朋友不可深交,深交必然产生怨恨;父子不可一味溺爱,一味溺爱难免会出现差错。希望陛下远观殷、周,近遵汉、魏培养太子的做法,即使不能马上纠正,也须逐渐改变。可以尝试十天之中,一半时间送太子返回东宫,专心学习修养自身,一半的时间仍留在陛下身边。”唐太宗这才答应了让李治每半个月回东宫一次。
不过相比唐太宗征高丽时那些更令人不可思议的肉麻事件,这些溺爱的事迹已经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而说到征高丽时的肉麻事,首当其冲的便数那封《两度帖》了。
《两度帖》原文:
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今日已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疾患,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译文:
两次收到大内送来的文书,却还不见稚奴你的书信。爸爸我担心的要死。刚才忽然得到稚奴你的亲笔手书,说娘子生病了,我的担心害怕顿时消失了,就好像死而复生一样。从今以后,只要你的头风病发作,就立刻写信告诉我。爸爸我如果生病,也会一一写信告诉你。今天得到辽东(战场)消息,抄录一份给你。想稚奴你想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要说的就这些。爸爸,敕。
贞观十九年的时候唐太宗亲征高丽,李治身为太子留守后方。自幼与父亲朝夕相伴的李治非常不舍,连日哭泣,唐太宗便对他说道:“你自幼在我身边,像婴儿一样,我此番出征,你正好可以借机锻炼一下,为什么要哭呢?”李治则回答道:“我7岁时母亲便去世了,父亲你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想到我们要分开,我就忍不住伤心。”唐太宗闻言也泪流满面。于是唐太宗为了彼此能够及时了解对方的状况,首创了飞表奏事制度,李治还要求父亲在收到他的信后要立即回信。
这封《两度帖》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写成的。因为有段时间唐太宗都收到来自大内的两次奏表了,却还不见李治这边的来信,于是他焦急万分,后来在得到李治的来信后立即回信向儿子表达自己的担忧之情,并将辽东战场方面的状况告诉了他。
不仅如此,李治在听说唐太宗征战期间一度距离“贼城不逾百步”后,紧张到“魂飞胆战,莫知自处”,连忙向自己的父亲表示“伏愿思宗社之重,以亿兆为心”,告诉他打仗别那么勇猛,做儿子的很担心。于是唐太宗立即回了一封《克高丽报皇太子书》,表示自己自从收到他的信后,因为想着自己的儿子会担心,“所以不执斧钺”,而且“此后必不亲行阵,勿为忧虑也。”
而且就在唐太宗亲征高丽之前,李治是一路送到了定州。直到不能再送了,面对依依不舍的爱子,唐太宗就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不到我们父子二人再相见的时候,我绝不会换下这身衣服。” 所以唐太宗的这件衣服是穿脏了又穿破了,连大臣都看不下去了劝他换一件,他却死活不肯答应。后来唐太宗听说李治正在赶来迎接自己的路上,于是迫不及待地带领三千护卫率先飞奔进入了临渝关,途中正好与李治相遇,直到此时李治进献了新衣服,唐太宗这才换下了身上这件已经穿烂了的袍子。
等到唐太宗征辽回来后又准备巡幸灵州,本打算带着李治一起前去,结果张行成上疏说:“臣听说皇太子要陪同陛下一起去灵州,不过臣认为与其陛下因私爱而让太子陪同巡幸,不如趁此时让太子留下来监国,接待百官商议朝政决断众事,熟悉朝廷事务,这样既可安定京师重镇,而且又可向四方显示太子的圣德。”唐太宗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将他加封为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病重,李治亲自照料自己的父亲,鬓边的头发都变白了。唐太宗感慨道:“你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亲奉汤药不离左右,就是为了照顾我,年纪轻轻两鬓就有了白发,比古时候的文王还要孝顺。就算我死了,想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就在这一年五月己巳,唐太宗驾崩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二岁,六月甲戌朔,李治即位,是为高宗皇帝。
纵观李治前二十二年的人生,可谓是在唐太宗的呵宠下长大的。即便是被立为太子后,唐太宗仍对这个爱子宠溺异常,种种待遇都有违常制,对李治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可以说是手把手地言传身教。
史书中就有记载,唐太宗每次上朝时就让李治在一旁学习,有时候还让他亲自参议政事;考虑到李治自幼长于深宫,对民间疾苦并不了解,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抓着了一些细枝末节,唐太宗也会充分利用起来进行教导,比如吃饭的时候就告诉他,只有不夺农时才能保证一日三餐的供给正常。更有一次唐太宗在大怒之下要斩苑西监穆裕,李治挺身而出犯颜进谏,结果唐太宗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得意地说:“皇太子自幼在朕膝前,常常看到朕虚心纳谏,所以潜移默化之下,便有了今日之谏。”
也正是在唐太宗的悉心教导下,李治才能够继贞观之后开创出有贞观遗风的永徽之治。
所以我们今人虽然只能透过冰冷的史料来回顾这段父子情深,但是从这些白纸黑字中,依然能感受到唐太宗对李治的拳拳父爱,以及正是在这拳拳父爱中成长起来的唐高宗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