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看《白鹿原》时,我还在高三的课堂上,那本发黄发皱的书已不知经了多少手,传到我这已经缺页了。但文字一旦展开,脑子便沉入陈忠实那孕育白鹿也滋生白狼的原上,完全忘了台上认真板书的老师了。
那时我对西京没有概念,更不晓得塬是什么。零七年我坐车向南来太乙时,车窗外南山绵延,一坡坡塬上疯长着已抽出穗芒发黄待割的麦子,才念叨起这就是塬呀。
沿太乙走沙场村右拐路过鸡鸣人家,沿田头羊肠小路逶迤向上一步步攀爬,根生的杨树林一棵棵地落在了身下。待上到了塬顶,向西俯去能见夕阳余晖漫洒在桃园历经风雨斑驳的青砖墙上,墙边一垄垄的田里一片片艳放着黄灿灿的油菜花,时有风吹来,蜜蜂就在光影里挥翅轻舞。这风也同样吹袭在我微汗的额头上,一丝丝的凉意便沁入了心里。
这塬我熟悉,从垦荒待耕到绿苗油油,再至麦浪金黄,我无数次踏着小路向东,阴晴天下站塬上极目远眺,阡陌交通,心底也变得透亮。
人家便在塬上绿树掩映的村落里,山泉水沽沽地流下来,汇在一处成池成渊。二郎山水库是附近最大的一处,横堤上绿柳摇摆,水边常有人静坐垂钓,白云悬在头顶,也游在水面的青山上。
2
第一次去白鹿原赶上了雨天,环山路向东几十分钟的车程,便停到了白鹿原影视城的门口。这是电视剧《白鹿原》的片场,门口有铁铸的白鹿,鹿角昂扬,跃动向着南山。一步步进去,有复制的陈忠实先生的故居院落,有陕西文化界大佬的塑像,大家指点着辨清这是路遥,那是贾平凹……雨后的小路湿滑非常,浸润的泥土里各类花朵仍在绽放,雨露淋漓的花瓣更显娇艳。兴致高的老奶奶便停驻下来与花合影,欢笑声也显得年轻起来。
终于到了塬上,远远能见到石砌的院落,定是大户或是官老爷的所在了。顺路南行,东西两段院落便有了区别。东段青砖石墙,西段全是土坯。走近去,东段是镇,西段为村。白鹿原上的世事便在这里全盘演绎。
我们路过鹿子霖家、路过白嘉轩家都是门庭紧闭,只有在祠堂条凳上坐下歇息。祠堂门口是个大场,东边茶炉里沸腾着开水,落着雨生意不太红火,场中的座位空空的。西边一弯土门,后来看了电视剧才知是村口。
临进中午去了镇上吃饭,雨一直落,在伞下吃着羊血粉丝,抬眼能看到路口矗立的教堂。后去逛了竟然大街上还有座青楼。再向东就到边了,石门上雕刻着潼关。转北修着仿古的城墙,转西修着塔,定是镇封小娥的。
看看了路线图,知道黑娃的破窑也在那附近,但终究没去,就匆匆离开了。
3
电影《白鹿原》上映后,我看过最长版本两个半小时,整个故事被剪得零散,味道仍然隽永。这里有专业演员的精彩演绎,也有群演的鼎力支持。张丰毅的白嘉轩持稳符合原著,吴刚的鹿子霖疯魔世故却也灵性十足。段奕宏的黑娃、成泰燊的白孝文都熠熠生辉。实力强大的阵容加上扎实的剧本,定能燃放耀艳,无奈却被阉割得只剩下了田小蛾。大概是因为田小蛾死得早吧。
电影的取景宏大壮美,麦浪翻滚着寓意着人的艰难生存。大碗面、嘶哑的秦腔弹唱、涌动的欢快私情是大地上的雨露风雪,苦辣酸甜。王全安拍出了他的白鹿原,他的白鹿原是注定要被摧毁的,所以最后日本人的飞机来了,鹿子霖疯了,白嘉轩的祠堂被炸,只留下白嘉轩一脸的惶恐与迷茫。
我后来又看了《白鹿原》电影的纪录片,见到了许多被剪掉的片花,原汁原味。里面白孝文身穿革命服装端坐台上的镜头让人难忘,他身后摆放的红旗更是艳丽地烙在脑海里。这个电影少了许多角色,没有白灵,没鹿兆海,没有朱先生,没有冷先生,没有孝武、孝义和兔娃。田小蛾死了,也就结束了。至于黑娃以后怎么了,鹿兆鹏以后怎样了,白孝文又怎样了,全都没有交待。
听说电影有三个多小时,也许有一天它会完整地呈现。那时候再看看王全安的《白鹿原》,定会大不相同。
4
电视剧《白鹿原》播了一集后就停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揪紧了大家敏感的神经。后又复播,但开头那一嗓子竟给剪掉了,“吃饱咧,喝好咧,跟皇上他大一样咧”。这是秦吼,应着秦岭,剪得可惜。
随着剧情的铺开,各色人物陆续登场。何冰的鹿子霖拿捏的准,张嘉译习惯性地发狠咬嘴总让我想起宋思明,秦海璐的仙草温顺持守,等等角色忠实演绎,少有惊艳。直到年轻演员的出现。
令人印像深刻的是翟天临的白孝文,克已复礼的假道行表现到位。孙铱的白灵只是坚烈,却少了灵性。田小蛾没人能演好的,无论张雨琦还是李沁,跟潘金莲一样这个角色的张力太大,可恨又可怜。
姬他的外形符合黑娃,但比段亦宏的演技还有差距,黑娃是刚烈勇健之人,不存在虚荣与后悔。
小斯琴高娃的冷秋月却让人每次看到都心疼。这种心疼激发不了对鹿兆鹏的同情,更何况雷佳音跟秦海璐一样,时不时地冒出东北腔来。
相比于主演,配戏的演技都不俗,鹿三、鹿泰坦、白秉德、老太太、二豆、石头、白兴都可圈可点。
剧本较于原著也作了不少修改,没了兔娃,没了孝义,没了鹿子霖致儿媳疯魔的缘由,相信也没了白灵的活埋、朱先生的坟头被掘。
5
白鹿原上有白鹿,这白鹿不是白嘉轩,也不是鹿子霖。白嘉轩太白,因循守旧,自以为是。电影里黑娃把白嘉轩的腰给打断了,说了句“腰挺那么直弄啥呀,净害人咧~”,这是大实话,但白嘉轩不会知道。他是政治正确的,所以才没有希望。
鹿子霖为这个原贡献了所有人情味,包括多余的荷尔蒙。他私欲无限,惹下了乱子,自食其果。他能接受新鲜事物,在黑白中游走,相较于白嘉轩的僵硬与教条,他活得更像个人。但在非黑即白的世事中,他没有活路,最后生生死掉。
白鹿原上有白鹿,一个是朱先生,一个是白灵。朱先生与白灵死时,一只白鹿跳上墙头攸忽不见,一只白鹿在梦里泪水涟涟。一只老鹿看透世事,看尽浮华,任凭悲欢。一只小鹿热情灵性,一跃入了凡尘,遂被裹挟着湮没无声。白灵被活埋时远没有朱先生走得淡定、走得畅快、走得自然。她的主义最后害了她。
白鹿,生来自然的白鹿,怎能被浸染。
白鹿原上有白鹿,白鹿就是上苍赋予的灵性,是这原上的灵魂与希冀。可惜都死了,只有了白孝文邀功的冷笑与黑娃的血。
至于鹿兆鹏,已不知踪影。
我的白鹿死了,只留下了你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