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后,当啊林给我打来五百块钱时,便会想起那个他被全校通报批评的下午。
1、
啊林是我哥,比我大两岁,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木,于是名字里有“木”。
啊林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上学以来打架斗殴、损坏公物、考试缺席……什么都做过。所以尽管他比我大两岁,但到初中,留级的他还跟我同级。
跟他在一起上学很痛苦。一旦他损坏公物、旷课,他们班老师都会来找我。
那天课间,他们班主任又把我叫出去,说他旷课了,但之前他砸坏教室的门。班主任叫我做出赔偿,以及联系上他,叫他回学校上课。
旁边围观的同学噗嗤笑出声来“林子,你妈真会生,你读书那么厉害,你哥那么垃圾”。我又生气又羞耻,眼泪差点憋不住。
2006年,手机在我们这些乡镇学生中还是个稀罕而奢侈的东西,我和啊林都没有。
去学校小卖部打通了家里的固话,没有人接。问了几个他的朋友,都说应该是去县城里玩,明天才回校。
一天后,他还没回校,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他的班主任给我们爸妈打了电话。远在外地打工的父母听后连夜赶回,途中拼命联系朋友亲戚,帮忙找他。
十二伯在村庙旁边的草地上发现啊林,及时送去医院诊治,医生说无大碍,只是有点发烧。
啊林跟爸妈说,那天他跟同学打架,撞坏了门,又被班主任批评一顿,就想去县城买个一模一样的锁赔给学校。没想到太晚没车从县城回村里,他就走回去,之后身体很不舒服,走到村庙时想休息下,就在草地上睡了一夜。
父母没有批评他,失而复得儿子的庆幸盖过了愤怒。
校长在周一阳光灿烂的下午开了大会,一是表扬模拟考总分进镇里前10名的同学,二是对一些违纪违规学生进行批评处分。
我上台领奖时,啊林在人群里很热烈地鼓掌。通报批评时我狠狠扫一眼台上的他,眼光相遇,他眼里闪过惊讶、哀伤,低下头去。
2、
2014年,寒假。我独自一人去云南,游玩了20来天。
乘坐火车从丽江到达昆明火车站,是凌晨3点多。
车站被封锁起来,不允许进站,大批游客被滞留在外。人群窃窃私语,拥挤又不安。
我问旁边的警卫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他一脸肃穆:你不知道吗?昨晚车站发生砍人事件,死了十几个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打开手机查新闻,刚刚看完……手机就没电了。萦绕脑海的是,凶手还没有落网……背脊一阵发凉。
恨不得立刻把火车票换成飞机票,但代理票务的店铺都关门了,现场也实行严格管控。车站的栏杆上还有飞溅的血迹。我心里已经开始在立遗嘱。
乘客们跟随武警部队开拓的道路,绕行到另一方位进站。
夜里伴随狗吠声和清脆而沉重的脚步声,我跟一个白族的姑娘一起进入等候室。
直到7点多登上去往广州的火车,才想起问旁边的游客借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手机里面是50多个未接电话。爸爸、妈妈、姐姐、哥哥……
立刻给妈妈打电话。老妈差点哭出来,抱怨一通后,说:“打个电话给你哥,他买了去昆明的机票,叫他退票吧。”
我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往下掉。
“你给妈妈打电话了吗?”
“打了。”
“够钱回来吗?”
“够了。”
“哦,那回到打个电话。”
“好。”
挂掉电话后,我手机一响,信息显示,我的银行卡刚存入500块。
我嚎啕大哭,旁边的游客吓得给我递来一张纸巾……
3、
啊林回去考驾照,路试3次都没过。
我发信息告诉他,平常心就好。
他说,林子,你怎么那么厉害,教练说你考驾照都一次过,让我跟你学习。
“打五百块给你让你收买教练吧。”
他说,没用的,现在都电子监考。我去村庙求了个好运符,希望能考过。
“你太迷信了。”
不是迷信,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不过求的符有用。
你看你中考全镇第一,上次昆明恐怖袭击案也没事,多亏保佑…………
想起钱包里那个红包,那是哥哥选择辍学打工那年给我的。
他叫我不要用,我就一直放着,换了很多钱包,也没打开过。
那年是2006年,那年他被通报批评,那年他在村庙外昏睡一夜。
“你很幼稚。”我说。
“比你在学校广播电台点《听妈妈的话》给我听要成熟。”
“不是我点的。”
“后来知道了,你嫂子给我点的。”
我们在电话里笑了。
不久前,我待业。啊林给我打了500块,发了信息:买件好看的衣服去面试,成功率会高很多。
孤身在大城打拼的挣扎和迷茫,似乎找到了出处。
恍然想起他被通报批评的下午,站在台上,被我的眼神搅得局促不安……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对妹妹说,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在没有大人的麦田里,守护那些游戏的孩子,捉住那些会从悬崖上掉下的孩子,保护那些不知往哪个方向狂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