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一位!”我对着门外叫道。
“医生,看看我老婆她现在怎么样?”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让我从医药单上抬起头来,却见陈生正扶着一个女子在板凳上坐下,还细心的给她撩去额前的一缕碎发。等他做完这些,才转头看向我。
“小樱!”他吃惊的望着我,声音由于激动而略有点刺耳。
“嗯,我是这里的医生。这位是孕妇吧,我现在检查。”我微笑着回答。
我不顾他惊讶的眸子,走向那个女子,我猜她可能就是他的妻子了。我扶起她,她因怀孕身子有点沉重,我对着陈生说道:“过来帮忙,帮我扶到那边的床上。”
整个过程里,陈生都陪在他妻子身边。小心的握着她的手,不时微笑着给她打气。“好了,扶她起来吧。基本情况都比较好,只要继续安心养胎就可以的。”
“谢谢你,医生。”那个女子出声,眼底是满满的笑意。
我回望着她,并不出众的五官,却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看着他和她紧握的双手,我释然的笑着。走向桌前,继续我的工作。
“老公,你认识这个医生吗?”听见那女子小小的声音传来。
“嗯,她以前是我的大学同学。”
“这样啊,你不早说,可要好好感谢人家这么帮忙呢。”
“嗯,这个你就别操心了。走吧。”陈生边说着边小心的扶着女子的腰走到了门口。继而又转头对我说:“小樱,谢谢你。”
我看着他诚挚的眼神,轻声道:”恭喜你了。”
“嗯,那……再见。”
“再见!”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的记忆和内心都被拉到了几年前的时光。时光匆匆,转头去看,逝去的仿佛依然历历在目。
02.
高三毕业,我报考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在父母轮番的轰炸下,最终让我选择了就业前景好的医学专业。大学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轻松,作为一个医学生,整天面对着那些专业的书本和枯燥的实验,几度让我产生转专业的想法。一拖再拖,也磨到了大二。
大二一开学,老师就说这学期会有解剖课的。顿时,我一直忐忑的心又悬了起来。终于到了周二下午的解剖课,我小心的挪着步子,在万分的不情愿下被室友拖进了实验室。
面对着冰冷的仪器和眼前那浑身长着一块一块疙瘩的癞蛤蟆,我的心咚咚直跳。不记得老师讲了什么,只听见一句,“好了,现在你们动手吧!”
我从小就是一个胆小的人,只要人家一讲鬼故事,就吓得晚上厕所都不敢去。现在却让我空手对着蛤蟆进行解剖,给我多少勇气我也不敢下手去摸一下。
不知道那天我是如何捱过去的,在学校的水池边,我拼命的搓洗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通红的双手,眼泪也不争气的往下直掉。
“这是哪来的姑娘,竟哭落了满地的梨花。”我抬起眼睛,一个穿着白T恤,黑色休闲裤的男生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笑。
看着他戏谑的眉眼,我顿时脸憋得通红。“哼!”我抹了一把脸颊的泪水,起身赶紧跑了。却只听见身后干净的笑声。那是我第一次遇见陈生。
再在图书馆时,那天早上因为我起的迟了,座位都几乎被占完了。我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失望的准备离去,却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同学,这里!”
我转头看去,却见又是一样的白T恤,正微笑的望着我,指着他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我吃惊的看着他,“你!”却瞥见周围好几个人不满的盯着我,我急忙落座。却不小心弄掉了他的钢笔,我急的满脸通红。只能小声说:“抱歉,抱歉!”
“没事。”他轻松的从椅子底下捡起钢笔,继而又专心看书。
彼时窗外微风习习,鼻尖不时有些微花的香味。阳光透过,在我的笔尖晕染出一圈光晕。我对着摊开了一上午的课本,暗自与上面拗口的专业术语较劲。面前却出现了一张便利贴纸,上面几行赫然大字:你好,我是陈生。可以帮我填份问卷调查吗?
看着他清朗的面容,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填完后,望着他得意的走出图书馆的背影,我暗自呼了一口气。拿起纸上他龙飞凤舞的字迹,我默念“陈生”。
03.
不久,就是这学期的期中考试了。我却因为连续多天的胃痛而晕了过去,最后被送进了医院。等到我醒过来时,在县城的母亲已经赶了过来。
“妈,我没事。”我吃力地说。
“你还说没事,你看你这手都肿起来了。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说你吃过了,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一把骨头了,那胃能好吗?”她看着我却是一再的叹气,终了只说一句“苦哟”。就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就这样母亲在医院照顾了我一周,期中考试也错过了。那天我坐在床头看书,突然手机响了。接过去时,“你好,我是陈生。”突兀的声音传来,“陈生”两个字重重的砸在我的心头。
“嗯,你有事吗?”
“这几天都没在图书馆看见你,问别人说你住院了,你还好吗?”听到他关心的话语,我心底微动。
“我没事的,过两天就出院了。”
说完后,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我觉得应该挂断时,他说:“夏樱,做我的女朋友吧!”听他说完,我整个人呆住了,心脏像被电流击过一般发麻。
“夏樱,你在听吗?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他认真的话语一时让我语塞,眼眶里却有了一丝湿润。
“好,陈生”。第一次我正大光明的念出那个名字。
和陈生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再在我要哭鼻子的时候,他总是捏着我的脸,大咧咧的嘲笑我,“爱哭鬼”。我们在一起讨论“陈生”这个名字和“张生”,“崔莺莺”之间的关系,然后我会宣誓般的说:“你不是书里的张生,你只是我夏樱的陈生。”
04.
我大三时,陈生也毕业了。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找了一份工作。还记得那天他高兴的笑着,喝了几瓶酒,醉醺醺的说着:“夏樱,以后我就能照顾好你和我妈了。”
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陈生的出租屋看他。不大的屋子,收拾的却很干净,摆置着几件简单的物什。看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和柜子里他简单的衣物,我知道陈生平时很节俭,发的工资多半都寄回了老家,他自己都舍不得买新衣服,每回我来了却变着法儿弄好吃的给我。
周六,我早早起来就去菜市场置办了一堆能吃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提着去了他的出租屋。我总是坏记性的把那个地方称为出租屋,陈生每次都更正我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现在的家,知道不?”想起他,我的内心总是一阵柔软。
到了那里时,陈生仍然在睡着。我悄悄的过去,看着他憔悴的眉眼,心疼的抚摸着。我知道他工作的辛苦,他每天苦苦挣扎在这座城市里,只为求得一席能自由翱翔的天地。
我小心翼翼地躺在他的身侧,内心的防线瞬间崩塌,泪水决堤,将头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里。
“小樱,你来了。”陈生睡意惺忪的说着。
“嗯,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啊。”我不经意般说着,别下脸不让他看见。
“我有事要和你说。”听到他突然认真的话语,我的心却揪了起来。
“小樱,我先起来。”说着,他抽开我在他腰侧的手,将我两颊的头发别开。“你怎么哭了呢?起来,让我看看。”他小心的捧着我的脸,心疼的擦去泪水。
“哎呀,好了。我没事,你不是要和我说事吗?”我躲开他的手掌,不想让他再为我操心。
“小樱,我要回老家工作了。我妈最近身体也不是很好。”他无奈地说着,声音却愈发低沉。
我抬眼望着他,他眉间是化不开的愁思,顿时明白了他的矛盾和纠结。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轻轻的点点头,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紧紧抱住他。他环住我,轻声耳语,“等我,小樱。”说着,覆上我的唇,我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05.
陈生已经走了一个月,两个月。每天我都在那本日历上默念他离开的时间。即使每天都有他的问候消息,我仍然止不住无边的思念。
一遍遍走过和他曾走过的小路,回忆一个人;冒着大雪赶去小屋,我们的家。即使那里已经随着陈生的离开,所有的都清理干净,我仍然望着它久久站立。
春节到来,学校放假也很多天了。陈生不在的77天,我很久没有再拥抱过那个熟悉的人了。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我心里又久久的想起他来。
“我想见你了,小樱。”我发过去消息,久久没有回音。
晚上十一点多时,久违的声音响起。我一下子蹿出被窝,拔下充电的手机,看见陈生回:明天我在四方街等你。看着他的消息,每个字都让我感到通畅。整日来的坏情绪都不翼而飞。
第二天,我循着陈生说的去了四方街。在吵得震天响的酒吧包间里,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他一贯的T恤,身上的西装却衬得他愈发英气,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成熟。
看到我来,他笑着看我。我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大声叫着:“陈生,陈生。”
我偎在他的怀里,吃着他喂到我嘴边的零食,一一诉说他走后我的思念。陈生自顾自的一杯杯喝着酒,时而擦过我脏脏的嘴角。
他继续灌下一大杯酒,对上我带笑的眉眼,略带酒气的说着:“小樱,我对不起你。我要结婚了!”他口中的酒味直直的喷向我,我刚入口的一个话梅却被堵在喉咙。
胃里一阵阵恶心,我忘记是怎样吐出的那颗话梅,只是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吃话梅了。我看着他,因酒醉已变得通红的双眼,眼里是我带着泪的我的倒影。他又拿起桌边的酒大杯大杯灌着,我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凛冽辛辣的味道和着眼泪一并进入喉腔。
他看着我,夺过手中的酒瓶。“小樱,你别这样。是我对不住你。”
我难受得跪在地上大声咳嗽,眼泪和鼻涕却也一并淌在衣服上,我不知道去擦。我要他也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他凭什么说分开就分开,那当初为何又来招惹我?“陈生,我们分手吧!这次,我们两清。”我泪眼模糊的看着他。
他一把将我揽紧,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低怆的声音让我心碎,我紧紧抠着他的后背。“陈生,我永远都不要再见你!”
那天,酒吧里有一对男女哭得像傻子,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06.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四方街。
春节过后,我早早的返校了,对着厚厚的书本将自己缩进自己的壳里,我的喜怒,我的悲伤,我只对着心里那处小小的花儿诉说。
再走过那些熟悉的地方,仍然神伤。难过时仍然跑到曾经的家里,看着门上锈迹斑斑的门锁和早已易主的门牌久久流连。
后来,大学毕业。我进了市里一家不错的医院工作,爸妈都对我的这份工作很满意。
再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他。
多少次,那个影子从心底掠过,匆匆地,像老电影的一瞥。我知道,谁都有自己的言不由衷。命运,说到底,不过就是自己的选择。我始终相信缘分,有的人就像满树梨花,开过了,也就开过了,结不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