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二十三点九分
十点十分的时候,我刚磕完瓜子。手机放在下铺床栏里充电,消息提示灯一直在闪,我想着没有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就懒懒散散走过去,划至微信的界面。
妈妈给我发信息,问我有没有时间打一个电话,我第一反应是最近有没有做某些坏事。妈妈很尊重我,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给我难堪,她懂我无论从小到大,都是极要强的孩子。妈妈文字里有些着急,我回想一遍近十天的翻来覆去的无聊生活,底气渐渐升值,按快捷键给妈妈打去了电话。
妈妈喊我小名,要同我说件事,声音里有些落寞。她说“你奶奶没了”,我神经呆滞了一下,下意识问:“你说什么?”妈妈接着与我说,像极了在我小时候犯错误挨打后给我讲道理的语气“囡仔,昨天夜里没的,你爸爸先回去了,下个星期三下葬”,她说到这里,有些难以继续,“你把学习都安排好,星期三得请假回去,送送你奶奶。”眼泪是没有夺眶而出的,我很认真的回答了妈妈说的话,甚至表示星期三必须六点半之前回来,因为我有一场英语考试。妈妈絮絮得和我讲不要太难过,没事的,人总要有这一天。我安慰性地回应她的每一句,挂断电话,我在原地停停转转几分钟,还顺手接了舍友的笑梗,我的脑袋还没对刚才的对话做出反应,我的双手已经冰凉了。
我拿起书包挂在床边的吊钩上,扔掉拖鞋,扶着床沿爬上我的上铺床位,坐上来,我面无表情的把衣服整理收好,又耐心把小桌板支起来,舍友发现我一反常态,走过来问我,她是很温柔的人。我原意是不想告诉任何人的,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会把一天的心情悉数破坏,可是话在嘴边,差我脱口而出,这次换我说出这句话“我奶奶没了”。这时我才酸涩起来,开始瘪嘴,开始掉眼泪,我想起已很久没去看望过老人家,国庆未去,而是自己一个人跑去吃喝玩乐,反正寒假是要回去拜年的,只要等到来年二月份就可以了,我抱有这种想法一直到今年的十一月二十二号,就是今天。
老人家高寿八十九岁,可我并不觉得满足。我以为我的奶奶身体康健,不过是在床上躺着颐养天年,没有重病,不用特护,我以为奶奶可以看着我再长大,去成熟,拥有爱人,并看着我孕育出自己的小孩,她至少得活一百岁啊。
可是她没有。
最难过在于我以为什么,可是她没有。
一件思维中既定的事实被现实打破,而我完全无能为力,我打不破死亡对于人的束缚,一点点的撕扯和恳求都不可能被实现。
奶奶走了,去往她的国度。
我对她是满怀愧疚的,我十八岁,她八十九岁。我刚出生时,她七十一岁,爷爷只有爸爸一个儿子,她是十分愿意我是个男孩子的。但是当妈妈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丫头,当我初次降落人世只能睁开一只眼睛的时候,奶奶伺候妈妈坐月子,帮妈妈喂我奶,给我做合身的小衣服,为我洗尿布,用那双久经风霜的枯枝般的手。不到十岁的那些日子,我的很长一段假期会在乡下的奶奶家度过,吃青色未熟的枣,牵着小白的狗绳满菜地晃悠,摘下刚开的月季花,那是奶奶最喜欢的,总不舍得别人采。后来,我长大一些,爱与同龄人玩了,学业压力也开始增加,我回去的次数在漫长的时间线里以看不出变化的方式最终变得越来越少,奶奶希望看到我,而我总觉得,下一次呆久一点就好。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自以为是,她生命中最后的那些片段里毫无我的存在。
奶奶是爸爸的妈妈,一个女人拉扯九个孩子一个个平安长大,太不容易。爸爸曾经说,奶奶一辈子攒下五万块的血汗钱,也被他上学娶媳妇买房子用的一干二净,那是属于母亲的深沉的爱。爸爸很孝顺,他在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内让奶奶的老年生活终于避免不安定的环境,老太太过得还算舒心快活,所以她应该可以长命百岁的。爸爸结婚后二十天就失去了他的爸爸,十九年后又失去了妈妈,我不知道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会如何处理这些让人崩溃的事。我只知道,我的爸爸从此以后就没有父母了,他会很悲痛,会在肩上压起更重的担子,他为了生活已经很累很累,老天如何要再给他一次打击。我担心我的爸爸,我无比为他感到难过,连同我自己对奶奶的那一份难过。
不知道再过多少时间,我可以去奶奶的国度做客,奶奶很爱我,我还想再摘一朵,奶奶亲手种的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