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认真点,老祖宗是不会保佑你的。
这是奶奶和慧珍说的,她一直还记得,即便她们已经四年没有相见了。
小雨淅淅沥沥的江南,这会儿便时不时飘起袅袅轻烟。小雨停停落落,轻烟细细飘动,这朦胧的感觉啊,就像是一杯醇酒,让人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和想看到的人相见。
还记得,六年前慧珍刚从外地回到家乡,眼前的这条小路,还是奶奶带着她走过的。后来啊,慧珍又走着这条小路前往奶奶的归宿。
那时的奶奶啊,最喜欢的是一件黑色呢子的外衣,但平时都舍不得穿,除非是在一些重大的节日像春节,或者是全家人一起齐聚的时刻,她才会将它穿个上,然后套个袖套,免得弄脏。当然,这样的日子怎会例外?
慧珍记得第一次和奶奶去扫墓的时候,跟在奶奶的后头,其实那时心中还是有些怨气的。她实在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种小雨冒不停地天气里,踩着泥泞的路面,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去给一些已经不存在的人做事。
于是,路上的那些花花草草,便成了她打发无聊时光的伙伴。路上春意正浓,翠绿色点缀了山丘,也淹没了那些故去人的坟墓。奶奶会拿起一把弯弯的镰刀,揪起一把长得高高的野草,轻轻地一挥,草杆子应声而断,整齐的切口上冒着细密的小水珠儿。镰刀挥舞的极快,刷刷的几下,便扫出一小块空地。她招呼着慧珍,叫她过来帮忙摆碗摆祭食、叠烧纸。
不一会儿,爷爷坟墓四周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了,这块历经岁月洗礼与打磨的墓碑终于在青山中睁开了眼,结束了自己长达一年的酣眠,看一看眼前的人是谁?自己牵挂的人又是否来临。
奶奶削了一根小小的木棍,插在爷爷的坟头上,树枝留有一截小小的分叉口。奶奶从大红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五颜六色的“清”(一种特别用于祭祀的剪纸),坟头有些高,奶奶只好叫慧珍挂上去。
当那五颜六色的“清”一挂上去,随风轻轻摆动,一阵简短响亮的鞭炮声响起,坟前燃着火堆,再加上一个心意虔诚的人,独属于清明的幽幽气息就弥漫而出,带点迷信,带点庄严。
慧珍和奶奶一起烧着纸钱,老人口中念念有词,明明声音极小,但慧珍一听就知道是保佑子孙平安之类的。对了,奶奶还有一点是不同于常人的,她烧纸钱的时候,喜欢一张一张的烧。不像村里的人一起出发去祭祖,将一大堆纸钱直接简单堆在一起,不管最后是否烧完,差不多了就匆匆离开。
奶奶小心的将纸钱对半折了折,将有打孔痕迹的那面放在外边,小心翼翼的堆在一起,一片一片的排列放着。围了一圈又一圈,像一朵莲花,又像一座山丘。火光燃起,不紧不慢的继续投放,奶奶不说话,慧珍也不说话。其实她是想说的,比如奶奶,我们为什么不烧快一点,而且火光很大,有些灼人。但她不敢说,因为奶奶早在出门前,就和她说过,你不认真点,老祖宗是不会保佑你的。
四年后的今天,独自在外地的慧珍不能回家,也就不能去给奶奶扫墓。她不知道村里人扫奶奶的墓时会不会和其他人的墓一样,草草了事。那疯长又没有人情味的杂草,恐怕也将那青石碑给掩藏了罢。
四月的家乡,应正是雨季,气温回暖,万物清新。慧珍放下手中的笔,心思难以平静。在不能回去的清明节,许多以前自己不能明白的事,也渐渐看得明白。
奶奶喜欢在自己那些欢聚人多的时候,穿上那件黑色呢子大衣,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把自己过得好些,他们才会在心里放心;那纸钱要一张一张的烧,是因为她明白,自己也会有化为黄土的一天。将纸钱一张一张的烧,是不是就能更细致的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能把生命看得更通透些?不至于为生活的琐碎而感到生命的忙碌,而忽略了人生中的许多美好的光阴。比如,清明节的祭祖。
通过一系列充满仪式感的祭祀,我们会在此中回忆亲人,回忆起那些深藏在记忆中的美好,那些过往,明明是旧得不能再旧的事,却好像如同春天的大地一般,在心灵的田野上,冒出新嫩的芽儿。那些一起笑过的事;那些一起走过的路;那些你在黑夜点亮的灯;那些你和我说的温暖话语,都在心头那儿,不言不语却芳香四溢。
清明节的意义也不仅仅限于将故去亲人的坟墓打扫干净,其实我们也是在打扫自己的心。透过时节朦朦胧胧的小雨,透过一段温情岁月里的往事,我们在卸下繁重的工作之后,在亲人的坟前,透露着自己的心事,一些不予以旁人所说的心事。不管我们是祈求平安还是财富,健康还是好运,这其实都是我们的心事。那些不紧不慢的烧纸的人啊,你心中的多少酸甜苦辣想和他们诉说?我们和你说我生活的中的快乐,和你说时代的日新月异,告诉你家族添了哪些新成员,又有哪些人找到了一个好的人家,又有谁考上了名校,或者找着了一份好的工作。我们和你说人生的担忧,和你说不停上涨的房价和自己不上涨的工资,谈谈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人生失意的苦痛,讲讲一个人的故事和他带给我的回忆,然后想着,你会像以前一样,用我最熟悉的方式安慰着我。或是摸摸我的头,说些偏爱我的话,或是拉我的放在你的手心,轻轻的拍打着,或是给我做一桌我喜欢的饭菜,说一声,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清明清明,到头来,我们还是在打扫自己的心。
慧珍离开了书桌,上面有着清秀的笔迹,像家乡绿树,和风里的青烟。写着“奶奶啊,清明我没有回家,但是我很挂念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