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的英文名是“Angels wear white”,直译是“天使穿着白衣”,很有味道。“嘉年华”是传统的狂欢节,是有很多娱乐设施的儿童乐园,对于孩子们来说它就是“快乐”本身。
上映之前很多人说这是中国版“熔炉”,看过之后我很庆幸它并不是,它就是《嘉年华》,不需要被其他影片来定义。
其实从名字便可看出创作者不同的关注点。
熔炉,弥漫着硝烟的黑暗,压抑沉重,电影也是如此,残酷的现实让人绝望,看电影的时候那沉重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看罢你可能会落泪,可能会愤慨,也可能会绝望。
《嘉年华》不是,它拍得极为克制,这种克制不是精明,用智慧、仁慈来说也不恰当,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更愿意认为它是“温情”。这是一种温情的克制,这种温情,恐怕只有女性真正懂得,它根植于伟大的母性,最终落脚点是对子女的爱。它可能没有那么振聋发聩,但却足够真实动人。这种电影中难得的女性视角,近期来曾一次又一次打动了我,她是《明月几时有》里反对女儿革命的母亲在女儿出门后伴随着一声声的“阿妹,阿妹”送去的雨伞,她是《相爱相亲》中中年夫妻那一句“你唱歌怎么还是这么难听”“那没办法啊”的拌嘴。她就在我们身边,是寻常生活中的细腻温情,甚至就是我们自己真实的生活。我由衷地欣羡这些感性细腻的女导演们,并为自己能欣赏到她们的作品而荣幸。
回到《嘉年华》,它最打动我的是对孩子们受伤害后真实状态的描绘。不是我固有认知中的撕心裂肺,有那么几个时刻你甚至会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孩子们的欢笑而已。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和男同学打架才被人发现受了伤,在医院检查后会懵懂无知地问“什么是处女膜”,会“没心没肺”地在游乐园的大喇叭里肆无忌惮地玩耍、喊叫,就像一切从未发生。真正让她们自卑、自责而落泪的,是母亲撕掉了她漂亮的衣服,怪她穿的太引人注目,所以她毁掉了心爱的指甲油、化妆粉;是警察一次次传唤她们录口供,质疑她们说谎,所以她蜷缩在卫生间脏乱的工具室里,独自流泪;是医生们一次又一次的“身体检查”,看来看去,所以她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经受这样的委屈。
我们粗浅地将其称为“二次伤害”,如果说性侵带来的是直接的身体伤害和长久的心灵创口,二次伤害带来的精神伤害可能是更为巨大的。因为大人们太过自以为是,他们不懂天使为何流泪。他们用正义、道德使自己冠冕堂皇,却忘了这样的“关心”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是否能承受。就像素媛所问“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当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社会。看到小文痛心地倒掉自己的指甲油,我多想对她说“你没有错,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你的错,错的只是那个人面兽心的叔叔和不懂你的妈妈”。我们就这样,以爱的名义,撕掉了她的漂亮衣服,剪短了她长长的秀发,让一个花季女孩“长大”,让她变得“成熟”、“稳重”,多么叫人痛心!天使不是应该穿着洁白的裙子,在嘉年华中烂漫地起舞吗?
我们奋斗的意义,不在于驱尽邪恶,而在于用自己的身躯直面邪恶,把它阻挡在那片嘉年华之外。我想,我们真应该反思如何最大程度地减少二次伤害,让我们的孩子尽可能无忧无虑地继续玩耍、生活、成长。
《嘉年华》的另一条线是穷困的黑户女孩小米,在电影中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大名是什么。但在我看来她可能才是导演更想述说的对象。
她时常在沙滩上仰望那座玛丽.莲梦露的巨型雕塑,她爱拍它的内裤,那里面是一个女人最珍视的东西,它不叫处女膜,不叫贞操,它叫尊严。玛丽莲梦露的塑像就是她的希望,所以当她看到它的脚踝贴满牛皮癣时会生气地撕掉它们;处女膜就是她的尊严,所以她宁愿勒索不义之财去办身份证,也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尊严。贫穷是她最大的原罪,所以她几乎时时刻刻想着钱,回答律师问题要钱,删除录像要钱,虽然只是50块,即便生命攸关也只不过是1万块钱而已,为此她几乎放弃了道德底线,使自己变得贪婪可憎。我们当然可以指责她,可当我们真正想到她十六年的贫穷与苟且时,这种指摘似乎变得很无力。最后,当她嘴涂口红,耳挂坠饰,即将丧失这最后的尊严时,她竟突然紧紧握住它,奋力砸开铁制的锁链,奔出农村,骑着电车自由飞驰在车流熙攘的公路上。那时,她突然看到了被搬往他处的梦露擦身而前,于是她毅然奔向了自己的希望。
希望在哪里呢?可能是前方吧。那前方又在哪里?小米说自己喜欢这座城市的温度,乞丐都可以过夜。身份证只是她的临时庇护所,要到哪里去寻找那个永恒的温暖呢?她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我想此刻,希望与自由已经足够温暖小米,也足够温暖寒冬中的你我。(作者: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