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十年一度的“危机六小时”将降临西海区,请各居民做好防范准备。
电视屏幕变成了雪花状,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趴在沙发上的小男孩懒洋洋地揉揉眼睛,一个奇怪的词在他的大脑里不断重复。
“妈妈,'危机六小时'是什么啊?”
没有回答。
“妈妈?”
很安静,他感到害怕,伸出左手抓住了妈妈的袖子,仍然没有回应。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妈妈的脸。
那里没有五官,很平坦,一片空白。
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了夜空。
“妈妈!”
am.7:24
“大哥保重!小弟我去去就来。”
小木把头探出车窗,朝我很不行了个很不正规的抱拳礼。我笑了起来。
“要发车了,脑袋收进去。”
“哥哥再见!”
我目送公交车缓缓驶离车站,小木向我拼命挥手的动作印在我的脑海里。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妈妈发来的加急信息:要我第二天一早把小木送上开往北河区的唯一一班车。
西海区是个三面环山的小地方,进出西海区的交通路线只有一条,就是每天只有一班的公交车。我家住在市中心,每天早晨都能看见一辆载满客的公交车驶过门口,车票多么难取是很容易想象的。平时,车上坐的都是些出差的工人或白领,而今天,似乎……全是些小孩子?
“别害怕,我们一找到机会就会去接你。”妈妈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很害怕。
am.7:40
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空的零食袋,我正一个个地检查,希望找到些薯片残渣什么的,但结局令我大失所望。
手机铃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陈森。”我说。
“呦呵!阿森!快猜猜我是谁!”不用猜,语调能让我联想到一张滑稽笑脸的家伙只有薛海洋。
“我正学习呢。”即使看不到镜子,我也想象得出自己强制压回笑容的表情。
“森哥你最近‘飘’了啊!别告诉我你在学习,昨天刚考完试,想好去哪里玩了没?来找我,我……”
“什么?”
电话那一头突然没了动静,几秒钟后,却传出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就像铁块被压成铁片时的声音,很刺耳。这时听筒里传来清晰可辨的说话声,只是,那口音扭曲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就是两块生锈的废金属在相互摩擦。
“五小时后,十年一度的危机六小时将降临西海区,请各居民做好防范准备。”
“咔嗒”一声,似乎是那边将电话挂掉了。
熟悉的恐惧感像电流一般窜过我的全身,我习惯性地回过头,但那里依旧没有我所想象的东西。
扭曲的声音在我大脑中不断重复,一次比一次强。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妈妈,危机六小时是什么啊?”
我的手开始发抖,胡乱摸索着去寻找支撑物。强烈的恐惧感蔓延上我的心头,这感觉太熟悉了。突然萌生的一个念头让我喘不过气。
开始了,又开始了。
这一次,没有人能救你。
am.10:30
我和薛海洋正一人捧着一瓶高浓度长城汽水,坐在百货公司底层的冷饮店里蹭空调。天灰蒙蒙的,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无数气泡在我舌尖炸裂,奇怪的是,我几乎尝不到汽水的甜味和酸涩感。
"出城的车被一群小孩占了,真不明白那些家长是多早预订的票。 我这周末得在学校呆着了。"
"也就是说,你和我一样要孤独地过一周末喽。"我突然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我说阿森,你的手机里尽是些高科技,赶紧给我传过来。"
"你也听到了,那个通知?"
"啊?我还以为那是你设计的呢。"
我透过湛蓝色的汽水瓶看向他,他的脸有点变形。"十年前有过一次,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又要开始了。"
"你说什么呢?"海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一次恐怖事件,对它的经过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那次留给我直击心灵的恐惧却记忆犹新。"
"你是不是病了,我送你回去吧……"
"还有那种孤独与绝望。"我自顾自地说着,"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挺过来的,只记得六小时后的感觉,就像……大病初愈。"
am.11:55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董磊问,"要是平时你一定会直接打电话的。"
因为我害怕电话,我想。
"确实是要紧的事。"我紧张地搓着衣角, "听说你是西海区的......"
"对!我是'土著人'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每次说到这点他都激动得不得了。
"危机六小时。"
"什么?"
"危机六小时。"我重复了一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但我却觉得世界寂静了半个世纪。
"十年一度的大灾难。"他说,"你一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
"我六岁时,家搬到了这里,但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
"还记得是什么事吗?"
"忘了。"
董磊咳嗽一下,可能是我的幻觉,那之后他说的话变得及其沙哑。
"对不起,我……实……帮你,但记住……"
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但我还是"翻译"出了最后一句话:一定要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哪怕天火也同闯。"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始了。"他说。
手机开始剧烈振动,我慌忙接听,听到的是薛海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森……声音……危……小时……"
没有人能救你们。
pm.13:00
我极力回想十年前的情景,但依然毫无印象。只是这一次,迸发的恐惧中,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那是妈妈的电话号码。
大概是对母亲的依赖,这是我大脑混乱之前唯一想到的事情。
可是听筒里的忙音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电波传不出去!
西海区已经是一座孤岛了!
pm.15:30
我看向窗外,原本灰色的天空现在像墨水一样黑,地面上的景物看起来都是透明的,只是由一堆线条构成画在黑板上的彩色粉笔画。
我必须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才能看清自己写的字。
1.味觉灵敏度下降(汽水)
2.听觉灵敏度下降(交谈)
3.电波传递受阻(与城外沟通)
4.感光异常(天空)
"就这么多,还有遗漏吗?"薛海洋把仅有一句话的打字板推到我面前。
"没有了。"我在下面写到。
听觉几乎被废掉了,我们只能这样通过视觉交流。
我们渐渐了解了一些事情:现在危机,是我们的感官正逐个失效,同时意味着我们正渐渐与外界失去联系。
我顿时感到一阵慌乱几乎缩进了墙角。同时,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使劲按了一下。
薛海洋没有说话,说了我也听不见。但一个若有若无句子却在我脑中盘旋。
我们可以抗击黑暗。
pm.16:00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我猛地跃起,而抓到手机的那一刻,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触觉减弱了!
即使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现在仍然惊恐万分。收到的消息即使只有两个字,却足以令我神经错乱。
救命!
信息是小木发来的,没有被屏蔽,这让我明白了可怕的事实:
小木没能出西海区!
pm.16:01
我不顾一切冲到街上,我感到薛海洋极力想拉我回来,但无济于事。面对危机的恐惧感我明白,十年前,我和妈妈一起面对它,而现在,小木只有一个人!
大街上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
所有物品都变了样,树木、房屋、自行车都变得透明,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
车祸不断,各种线条杂乱无章地摆放着。我看到了行人,有的撑着拐杖,有的扶着墙壁,有的甚至在地上爬行。
城市内部乱成一团,简直就是安静的地狱。小木乘坐的公交一定出事了!
我回头看见薛海洋跑了出来,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跟来,便沿着公交路线向城外跑去。
等一会儿啊,我会找到你。
和你在一起。
我记得董磊在信息中告诉我:"死于寂寞!"
pm.17:00
郊区没有什么建筑物,周围时不时有人以奇怪的姿势路过,那是逃向城外的人们,但薛海洋似乎跟丢了。我的视角里只有一条略弯曲的线,那是地平线。左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立方体,我马上意识到,那是翻到的公交车!
我立刻冲过去,不料却摔了一跤,左手心划出一大块伤口,但我只感觉到微微的刺痛。触觉几乎丧失,我再也没法保持平衡,只能四肢着地缓慢爬行。
"小木!"
他不可能听到,但我仍不断呼喊着。
"我在这……"
一声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声音被我捕捉到,我开始四处搜索,终于在我的右侧找到了他。
一个由微弱光线组成的人形扑到了我身边,我的手一感觉到压力变化就将他紧紧抱住。
"……"
我没回应他,只是将他抱得更紧。现在的我紧紧抱着小木,就像十年前妈妈紧紧抱着我。
17:30
地平线开始消失,视野内只剩下黑色的天空。我的心脏开始超负荷运转,呼吸变得急促,我带着小木往城外走,速度慢得像乌龟。触感越来越弱,我感到自己坚持不住了。
呼……
我极力回忆十年前的情景,我们是怎样闯过去的?
"无论狂涛与大漠,无论风雨或晴天……"
我嘟囔着。
不对,好像有重要的部分忘了。
突然,我摔倒了,但这一次却无法起身。幸运的是,抓着小木的一只手依然没松。
突然,重力感应出现了变化,有人将我拉了起来。是薛海洋!我心里一阵狂喜,这时,他的手抓住了我的左手,那微弱的触感让我感受到了一线希望,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这时,我看到了无数光线组成的人形,无数的光点闪烁着,在漆黑的天空之下。人们手拉着手,围坐在一起。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与外界保持联系!永远不要独自面对孤独和恐惧!一定要清楚地意识到他人的存在!"这是几个小时以来我听到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我不再害怕,我想,小木和其他所有人也是如此。
海量的回忆冲过我的大脑,让我明白了一切。
手拉着手,我们可以抗击黑暗。肩并着肩,哪怕天火也一起闯。
pm.18:40
下雨了。
我无力地靠在郊区的树干上,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看着灰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
听着风声与嘈杂的人声。
感受着伤口的痛觉、雨点打在皮肤上的奇妙感。
所有感觉全部回归,真的很亲切。
我看见了薛海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有没有初恋的感觉?"
我说:"有二次恋爱的感觉。"
董磊走过来,开心地说:"要不是我用电音来指挥,你们能体会到吗?"
我们都笑了。
小木躺在我身边,笑着说:"这感觉真像……大病初愈。"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跑了过去。
"妈妈!"
"你们干的都不错,我们原来还准备进来搭救呢。"她说得很轻松。
我愣住了。
小木问道:"妈妈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研究西海区的秘密。"妈妈笑着说,"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最重要的人。"
雨啊,下吧,这应该是全世界最舒服的一场雨了。
后记
手拉着手
我们可以抗击黑暗
肩并着肩
哪怕天火也同闯
和你在一起
无论狂涛与大漠
无论风雨或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