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彩画上的女子在起雾的芒草中回过身,穿着樱花紫色堆领长裙,胸前的印花上捈着点点鹅黄,两束颤颤巍巍的卷发上划过一条条深深浅浅的杏色,她鼻头通红,好像在看着爱的人,嘴角似笑未笑,好像数不清的软湿舌头在喧哗地诵念她的不舍,却又不带一丝感情。
落款泽堃。
宜苇身体康复后便来了沙溪散心,被大片大片的芒草丛吸引,宜苇选了这家名叫“牡丹”遗世独立的小客栈,宜苇特地挑了屋顶的那间房,说不上为什么,宜苇自觉她的气场和那间屋子很是契合,店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靠近屋顶的那间房不允许客人入住,但因为预支了一整月的房费,宜苇又坚持恳求,店家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顶层几乎没有什么人来,一进房间宜苇便被墙角靠窗的水彩画吸引:“紫色中渗入少量白色水彩,意为浪漫和神秘,象征忧郁孤独、豆蔻年华的女子,作画的人一定是位画家。”宜苇说。
宜苇喜欢画画,她清楚的知晓紫色是色环上最消极的一种色彩,不像蓝色那般冷,又因渗入银红使它复杂、矛盾。宜苇看的出了神,突然,画框左上角的定钉松动,水彩画垂了下来,摇摇晃晃像低垂着脑袋的婴儿,墙缝里掉出一本日记,封面亦是樱花紫。
那夜离日出的时间还很远,雪夜阴冷,宜苇鬼使神差的翻开了句读:“我们在无人叨扰的世界里偕老,纯粹静好,把彼此的一生都编织起来,你完完整整的占据着我的心方......”宜苇知道,这本子的主人应该是位字迹隽秀且温婉恬然的女子。自从宜苇病了后,冰雪就积累在她体内,封锁着原本盛放的原野、囚禁着季节。但今晚,宜苇感觉好似春风拂过沛雨的平原,一群白鹭远道而来,栖息在她的水乡泽国,宜苇轻松的睡着了,嘴角露出一丝安然。
清早归来的客栈老板听闻靠近屋顶的那间房被租了出去勃然大怒,无论如何他是不允许别人打开那间房门的,即便莽撞,泽堃依旧去请客人退房。宜苇被敲门声吵醒,顺眼惺忪的她拉开半扇门。泽堃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竟和牡丹如此相像,不仅外表,还有那种忧郁病态的气质,泽堃惊慌的道了歉离开。 泽堃有理由让自己相信宜苇就是牡丹,她们太像了。
以后每天,泽堃都会清早敲靠近屋顶的那间房门,把煮好的东西送到宜苇嘴里,夜晚陪她坐在屋顶讲小镇发生的故事。那个夏天沿路的芒草稻田绿的像太平盛世,宜苇坐在摩托车后盯着远处的民宅,鸟飞鱼跃,绵密的翡翠雨相互敲击而成妙音,看着泽堃的脸,如此静好。画有体温,宜苇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她知道泽堃进入的记忆房间自己永远也进不去,她就像站在透明窗前看炉火吹嘘晚餐的可口。多露水的夏夜,宜苇知道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而令他动容的,确是牡丹。两个人的记忆在此时交缠,好像一辈子,随时可以回到原点,再缠一次。
泽堃告诉宜苇:“她叫牡丹,是我的初恋,枯坐画室的第十天,牡丹虚弱的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雪白的画纸上自己的人像,就是宜苇最初见到的那幅。那年,两人是最好的年纪,沙溪还是个人迹罕至的小镇,沿着芒草丛走是一条白色的小路向前蜿蜒,路尾矗立半幢倾圮的小屋,加上长时间的飞沙傲雪,外墙斑驳灰白。这里安谧幽静,空气中回旋者丰饶的香气,牡丹喜欢这幢房子,想要一生一世都长在这里。我便走了很远的山路拉来木材,给她搭建这幢叫牡丹的房子,现在这家客栈就是当年废弃的旧楼。
牡丹心灵手巧,家中的布艺、风铃、花篮都是她亲手做的。我总是看见你的脸,仿佛时间知趣的从两颊滑过,丝毫不敢腐蚀这张宛若牡丹的脸。你们很像。后来牡丹得了病,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我驻扎在这座空房间里,总会在某个刹那忽然疑惑或是清醒,每一次想到她的瞬间,总有几丝几缕的温度被抽走,你可以想象那种情景吗?但我也自愿,享受这种抽离带来的欢愉,至少,我能够再次和她见面,载我去秘密允诺过的芒草丛里。说到这里泽堃眼角滴下滚烫热泪。
宜苇抱着泽堃说:“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远方等着,美好到值得牡丹为它流泪,天空之外的天空,山峦背后的山峦,一个值得为它痛苦,为它匍匐的美好世界。”
宜苇病好后被家人接走,没有一丝不情愿的离开了。她决定成为泽堃的另一间记忆,在那里,他会真的爱她,会收集她的习惯,会为她画一幅樱花紫的水彩画。宜苇离开的那个晚上,雨把山泡湿,夜很轻薄,宜苇最后一次你在泽堃怀里,像是一只拈掉在他袖口上渴欢的萤火虫。
玻璃窗敞开着,风吹来尘沙,推动着百叶窗帘与办公桌上零乱的文件,宜苇抬头,看着都市的夜晚,具备狐媚活力的夜晚日日凌迟着她的感官,窗边的面竹枯的不带感情,靠墙站着的那一排祝贺康复的花篮纷纷凋落,她按时吃药,按时化疗,像要戳破谎言。她越来越眷恋尘世的气味,以深情且无所欲求的心一点一滴补缀着跟自己有关的事物,宜苇愈发的想念那段在沙溪的时光,枯坐办公室的第十天,宜苇的邮箱里吐出一封新件。
“想来就来,我都在。”落款泽堃。
(双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