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囚禁的回忆
文|古月
放下日记本,我关了灯,让自己沉寂在茫茫黑夜中,更想让这黑暗吞噬,比起无尽的黑暗更加恐惧失去你的孤独。你不可以死,多少次我从噩梦中惊觉,在清醒后告诉自己你的确死了,可我知道正因为有个声音坚定地说你活着,才让我有求生的力气。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说“这一切都是考验,像以往每次一样,命中注定我们会相爱相守。”可此时,你久违的字迹,扯着我的胸口,是压抑是抽搐的痛感。一阵阵心悸伴着你想我时的柔情,那些夕阳下的湖畔多么美好的你和我,为什么只能是想象!又是那样熟稔,好像看着自己曾写下的心情一样,你的字里行间竟是要与我道别,说你将要去赴死吗?
走到窗边,满墙的爬山虎,一栋栋中古世纪建筑紧挨着,树叶晃动的阴影打在墙上,苍白的月光自遥远天边落下。今晚的月亮那么远,夜那么静,静的足以听清见内心的声音。我的脸贴在阳台冰冷的廊柱上一遍又一遍回想你最后的道别,说与我同在,那么此刻的你在哪里?说此生只好负我,为了党国家族,为了军人的天职,为了你最后的使命,难道有了来生就没了辜负吗? 心中若是装满家国之爱,哪怕生生世世我也只能等来辜负,也许情爱在男人认为伟大的灵魂里是不耻倾注却又期待拥有的。
你可知道得知你被捕后,我在苏联又一次住进医院,医生说因为过度服用抗抑郁药品导致中毒。我独自喝酒,冬天,晚上,当我从医院逃出躲到帕克留下的房子里,那是莫斯科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不,还有那个男人——帕克的长官,是他把我塞进医院。有时他遣人送来生活品,我从不拒绝或者说连拒绝的兴致也没有。该感激他将我从泥泞里捞出并给了我新生,给了我与你重逢在柏林的机会,接受他救助那一刻已经说服自己至少要拿最诚挚的心感激效忠,而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请允许我忘恩负义,即便该忍受他种种暴行,却无法原谅他命人送走我的孩子,他是我心里可怕的记忆......
1941年,在斯大林格勒我被囚禁在地下室,怀着孩子身体很弱,日子久了断续染上病根,好多次差点失去伊莎。他们发现我有了孩子后,一些人想要杀了我,我听到母亲的哀嚎,听到人们的诅咒和争论,有人提议要将孩子溺死在顿河祭奠前线死去的亲人,另一个声音再说,不能让他生下来,说他是罪孽的恶果……
我心里怕极了,这个世界怎么了,仇恨和恐惧将这些人变的比敌军更可怕,而他们也曾经是我的亲人朋友……在此之前,面对羞辱囚禁我不曾有愤怒,他们说你死了,我蜷缩在墙角只觉得痛不欲生。在你身边时我曾日日夜夜受着道德亲情的拷问,德国摧毁我的家园,杀害了我的同胞,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顿河。而我,却爱上了仇人,爱上敌军的一名将军,怀着无法克制的心情,提心吊胆也矛盾地爱着。直到失去你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心装不下什么大义,只为了在狭隘的情爱里执着,我只要你。我发誓,会要保住你的孩子。
自那以后,我开始装疯,没有女人再敢靠近,他们用铁链拴住我,逼我吞下大量安定类药品。母亲暗中找到了帕克,他是我唯一想到可以解救我的人,那时他正供职于莫斯科军方。前来解救我的不止他,还有这位长官,多年前我曾与他见过,当我还是学生时。
生下伊莎后,我随他们去了莫斯科。他们告诉我,你那支装甲师顺利撤回了德国,那个男人也答应,让我以翻译的身份随兵去往柏林。当时,只是一心想着找你,我把伊莎丢给了母亲,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也不会和伊莎失散,对不起!
莫斯科的日子是孤独的,我想念你和伊莎,长期被灌服过量安定药剂,彻夜失眠我借由酒精度夜。帕克搬去了实验室把房子留给我,空荡荡的房间,循环放着你喜欢的音乐,白天晚上足不出门。那个男人常来找我,像几个月前再次回到莫斯科一样,给我送生活必需品,也包括酒。有时,他会留下来陪我喝几杯。直到他公然地,在狗和司机面前侵犯我,我依旧苟活在那间房子里,用挣扎换取了一声声雷霆式的耳光。有一次一掌将我踉跄摔倒在地,他假借酒疯扑过来,带着狰狞的笑舔我唇边的血渍,用刺人的须根顺着我的颈窝摩擦。我下意识将母亲给的小刀,刺进了他胳膊.......
“贱人!啪!” 他将我手里的小刀甩在松木靠椅上,狠狠掌掴,嘴角的血流出更多,随后一脚,被他踢至墙角,他走过来揪着我的头发顺着地板拖到餐桌,拎起我压在桌上勒着我的脖子,表情简直像只野兽,我拼命挣脱,他的勒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 “贱人,你想死了是吧 .......”
“可以进来吗?雅意” 劳拉太太温柔的声音突然打断一切可怕的回忆
“太太,当然。” 我燃起灯走去开门。
“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我们两个女人,想找你说说话” 劳拉热情的说
劳拉家的房子是一座三层小楼,典型的阿姆斯特丹中世纪建筑。门狭窄到胖过了头便难以进入,窗子却格外大,可以揽尽风情采到更多阳光。这座水上城市,屋与屋紧挨它们大多是尖顶落地窗,相邻房屋间被以不同色彩的外墙区别,临水而立与千座大小石桥蜿蜒错落在一面倒影着天堂的镜面上。纵使是刚刚历经战争,月光下的它仍透着脉脉温柔。
我和劳拉倚靠在窗的两边,许久,只是静默。看上去像是被窗外风景吸引的两个人。她走到钢琴旁边的柜子,翻出几张唱片又将其中一张放进留声机。起初是清泉一样的音调缓缓流进心里,含蓄的表达,渐渐地,清泉汇成大海,广阔、悲壮、情绪在屈服中饱含深沉信念和意志,唱着牺牲的咏叹——留声机里响起的是巴赫的《马赛受难曲》。
“过来其实是想给你这个” 劳拉将另几张唱片递给我,从大衣侧袋摸出一个旧烟盒, 她取出烟盒里约3寸来长的白色烟纸,拨了些许浅色烟丝,优雅地卷起。“ 要吗?”
“不用。如果有酒的话,可以陪我喝点吗?”
“好提议,我去取。” 劳拉太太爽快应和。
手上这几张唱片应该都是你留下给斯蒂芬的,巴赫,你说他是德意志的骄傲,他一生的创作都在教堂里,或许并没有想过多么深远的影响,他的音乐里写着中下阶层的悲苦生活和自己多踹的命运,用旋律的起伏、乐器嘹亮低沉倾诉臣服于命运的苦痛,也宣泄着内心的倔强。你说,他或许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创作会给带给后世多少影响,他不过是通过音乐和自己对话,永恒的求得心灵和谐的对话。
“家里的酒还是那时我先生自酿的,我们这叫杜松子酒,就是有些劲头。” 劳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