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关,南下塘依旧是晃晃悠悠的节奏,虽如此,也能嗅到年的味道,可能是对面半条街的住家带来的,这里还留着不少原住民,非常友善淳朴。我问对面左手边大爷要过钉子,他的隔壁是在自家开着婚庆公司的笛子先生,一位瘦肖的中年人,过去的职业是一家老厂的宣传部主任,一把竹笛吹得人柔情万千;我没问过我对面的邻居是做什么的,但也是借给过我工具的热心人;再旁边,是一家杂货铺子,我记得是问他们借过手电筒,又常常默默帮我收快递,主人养的小泰迪偶尔会在我家门边留下一小坨便便,听笛子先生带着诡异的神情小声说,杂货铺的老主人最早是卖丧葬用品的,而我家草台,过去则是豆腐店,我听了欣喜不已,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先打住吧。
糟糕的雨雪天气持续了一周,这是今冬第二场雪。我和面包妈妈有一天忽然意识到,黄先生已经消失了将近一月了。
他说我有可能会突然消失掉,谁都见不到我。我想在“见不到我”的前面加“再也”,觉得不合适,他是我的读者,看到了没准儿会有压力,可能为了成全这句话真的就此消失掉也未可知。我和面包妈妈一起去吃蟹粉小笼的路上聊起他,看来他做人没有那么失败,他在草台留下了什么呢。
面包妈妈不知道的是,我有一天中午跟贞良在“子子馄饨店”吃饭时偶遇到他,他独自一人在靠近门口油腻腻的方桌旁吃着简餐,我有些意外,这个人,白天也在这一带,他一天走的是什么路线啊?
我们在靠里的座位坐下,他吃罢纸巾抹着嘴蹭过来,大家干聊了几句,然后他说,你吃饭左胳膊要放到桌面上,又嘟哝了一句我记不住的话,总之就是我的左手不能垂到下面,必须要放到台面上,而且扶到碗。话没错。我只不理。他随后替我们买了单。第一次这么大方呵,我哂笑。我口袋里就这点钱,他翻了口袋把几张票子掏出来给我们看。
面包妈妈买了五条鱼,先是两条,后又添了三条,我养泰迪,第一次养鱼,可能小时候也有过不成功的养鱼经历,这五条希望它们好好活下来,我看鱼,象看着我的泰迪,只摸它们不着,不过宠物的感觉都是有点象。
黄先生后面的故事很难写,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一下子抖出来的信息我至今没有消化掉。
Ukulele故事里提到的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其中一个就是黄先生,他们讨论的话题面包妈妈后来告诉了我,令我大为感动。我当时视觉和听觉都集中在Ukulele上,对两人的争论完全处于忽略不计的状态,面包妈妈说,两人在以极高分贝脑暴咖啡馆的未来(“脑暴”是我的表达)。黄先生后来严肃而正式地约孙先生和我,一起探讨咖啡馆何去何从,商业上他们都有影响到我,但最难得有这些朋友,好像一群人走夜路的感觉,总可以互相照应扶持,不孤单也不会害怕。
黄先生时不时会讲到他徒步行走的所见所闻,他会很自豪地大声说,有谁比我更了解南下塘,每到这时,我只好甘拜下风,车来车往的节奏城市的细节转瞬即逝,日子久了,惯性使然,就算是步行,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孑然一身的黄先生有时脚蹬着春夏时节的鞋子轻描淡写带过他做不锈钢生意的辉煌过去,以及各种物质上的挥霍和精彩丰富的情感经历,我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矛盾综合体,青春岁月奔放浪荡,却又怀悲悯心,起伏不定的他瀑布跌落深潭,说已看透人间百态,世事炎凉,如今大概是要蛰伏休整,说是不久要有一番大作为。
雪已住,天气阴晴未定,无锡的冬季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即使寒冬腊月,依旧找得到娇艳的鲜花和四季常绿的植物。
面包妈妈爱花,店里的角角落落一簇簇一丛丛的是红的紫的粉的绿的,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剪插花朵,只待冬去春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