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打电话来,说老房子要拆迁了。
我是奶奶带大的小孩。从小就与爷爷奶奶同住,那是他们工厂的宿舍,三栋楼围成一个小院子,第四面则是一所中学的操场筑起的矮篱笆。老房子在七楼,冬冷夏热,下雨时屋顶还会漏水。据说是在分配的时候,爷爷将低楼层的房子让给年轻同事,而自己选择了最高的那层。
老房子里的生活静谧而温馨。那个时候没有空调,记忆也不像现在这般清晰,只记得夏天的天总是亮得很早,将时光拉得漫长。每天早上,我都会找各种理由赖着不上幼儿园。放学时,爷爷会带我去幼儿园旁边的小店批发冰棒,奶奶会带我到院里的邻居家串门。傍晚,我们会将凉席铺在门口走道,然后扇着蒲扇,吃着绿豆冰,待到夜幕降下,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消解一天的疲乏。
最喜欢和奶奶一起买菜,从家里到菜场不过一站路的距离,那个时候却要走很久。也喜欢和爷爷一起“上街”,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到各个公园去溜达,围观下棋、打牌,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过年,是小辈最开心的时候,也是爷爷奶奶最操心的时候。从冬至开始,奶奶就腌制腊鱼、腊肉和腊肠,为年货做准备。年前的几天,爷爷每天都忙着跑批发市场,采购各式菜品;奶奶在家打扫屋子,将菜品分类卤好,放到冰箱里保存起来。而我,则是他们的“跟屁虫”,帮着打打杂,然后利用入夜前炉子里最后一丝余火,烤一块糍粑吃,再缩到被子里,伴随着“家长里短”的争吵入眠。
幼儿园结束,爸妈就把我接回家读小学。后来,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去奶奶家住上一整个假期,和他们一起吃饭,做家务,玩耍。我还是会在清晨七点和奶奶搬着小板凳在屋外乘凉,在除夕夜和爷爷一起去楼道里放烟花,下雨时和堂妹一起玩“过家家”,天晴后去江堤上放风筝。虽然我家与老房子间只隔一个行政区,虽然周末还可以常来,但每次临走前我总要不舍地哭一场,想让他们心软留住我。
高中之后,由于课业紧张,我很少去到那边,而那里,也开始了城市更新改造。以前的菜场拆了,建起跨江大桥,杂草丛生的江堤变成公园,水泥马路铺上了柏油,周围的高层楼房也拔地而起,这几栋矗立在原地的老楼房,反而有点格格不入。
几年里,爷爷生了场大病,身体不如从前,奶奶的白头发也越来越多。每次去,遇见的老邻居越来越少,大家都说我成了大姑娘。不变的是,奶奶还是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临走前还是会偷偷塞给我零花钱,嘱咐我在学校要好好吃饭。有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无忧无虑的童年一转眼就没了;又发现那些发生的过往依旧存在于脑海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几条,恍惚间好像我还是那个在老房子里玩耍的孩子。
房檐屋脊虽已斑驳,可一砖一瓦都是故事。这些年,我去的地方越来越多,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只是回去老房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与爷爷奶奶共处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们总是忙着长大,忙着走远,忙着怀念,却忘了珍惜眼前。
电话里,我告诉奶奶,等我有空就回去看他们。其实,我不光想陪陪他们,也想再陪陪这座老房子。那个最初的地方,不仅告诉我们从何而来,更带给我们温暖与勇气,告诉我们该去向何方。
如果世界真那么大,我想就从这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