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怡情楼还有几十丈距离的时候，庚大觉察到了些什么。

       没有声音。视野里也没有任何异样。但泛着青冷月光的石板道和那些安静的黑暗角落，莫名其妙地让庚大感觉到了杀气的临近。

       长期的刀剑生涯练就的直觉，三十多年来从未错过一次。他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但脚步并没有丝毫减缓。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更松驰了些。

       越是厉害的对手，越要在开始保持肌肉一定的放松。这才能让他的感官，处于最灵敏的状态。

       这次的敌人无疑是高手。而且，也许不止一个。

       他们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庚大眼前的地面上，突然凭空跳起了一把剑。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它鬼魅一般，寒光一闪，速度奇快，径直向着庚大胸前插去！

       同时，一杆长枪斜刺里窜出，有着很大的力道，却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枪也很快。它对准的是庚大的后腰。

       长枪却是握在人手里的。从身后感觉到的劲风，庚大判断出，这个人应该有一身蛮力。

       另外还有一柄剑。这柄剑也是有主的。执剑人从庚大上方的屋顶直扑下来。那剑却没有用刺，而是象刀一样斜劈向庚大的后脑！

       三个方向。三件兵器。疾风快雨。不留余地。志在必杀！

       庚大心里微微冷笑。

       但丝毫没有掉以轻心。他腰身轻扭，右手已握住了身后人的长枪。长枪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惊讶，电光火石间，他立刻做出决断，放弃了夺枪的念头，而是借敌之力，用枪头击打面前飞来的剑，让它换了个方向，却并没有半点减速，甚至更快了，直射向头顶之敌！

       比那个人手中的剑，还快。

       奇怪的是，那剑却象活了一样。执剑人手中的剑轻描淡写地抖了两下，那飞过去的剑便轻巧巧地绕着他手中的剑兜了个圈子，仍是朝着庚大激射过去！

       庚大正好弹到墙边。他伸脚在墙头上轻点，身体倒翻出来，如同跃出水面的鱼。

       只是速度要快得多。他掠过使枪之人头顶的时候，那人把枪尖撩上来挑他，却赶不上他那么快。

       更快的是庚大的掌！在落地之前，他的右手很结实地拍到了使枪人的后心！

       使枪人被拍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当然，撞在墙上的除了他，还有那支剑。叮地一声，剑在墙上迸出火花，然后掉在了地上。

       那墙相当结实。是石头砌的。至少有一百多年了吧。庚大知道墙后面是一个花园。花园原先的主人是前朝贵族，几经辗转，宋大人来凤城上任的时候，花园的主人把此园送给宋大人作上任的礼物，宋大人欣然收下，却并未据为己有，而是将它开放，成了全城百姓都可以去游玩的地方。

       这堵墙，原本宋大人是想拆掉的。但后来他改了主意。他说：一百多年了。拆了可惜。

       据说，砌成墙的石头是极硬的花岗岩，来自百里之外的陀山。

       它也是这花园的一部分啊。宋大人说。于是留下来了。

       持枪人的撞击，显然把墙身的一块石头撞松动了。伴着土尘，有几片碎屑落在了地上。

       这让庚大心里微微紧了一下。

       要尽快解决战斗。他想。

       敌人目前是两个。一个使枪，已经受了轻伤。另一个用双剑，其中一剑执在手里，另一剑却能飞在空中，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然可以驾驭飞舞。

       但庚大是听说过的。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鸳鸯合意剑。据说此剑以天外陨铁制成，天生奇异磁力，可相互吸引排斥。使这双剑的人，必然经过了大量的练习，才能发挥出这般挥洒自如的效果。庚大还能想到的是，想必已经有不少英雄豪杰，死在这双剑下了吧。

       如果不是先前有所了解，这神秘诡异的剑，以及剑法，也许已经伤了自己。

       当然，使剑的这个人，首先，一定是个武林高手。

       三个人都落地以后，只稍微停顿了片刻。

       使枪的说了一句话：好个庚大。果然名不虚传。

       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嘴角流出一缕暗色的血。

       庚大说：你们是......

       执剑人却不啰嗦，手中剑一挑，那落于地上的剑，再度飞舞起来。使枪的人也慢慢逼过来。

       只是他们的出招，却谨慎了许多。

       这样的时辰，庚大赶往怡情楼，只是为了给牡丹捎去宋大人的一句话：今晚不能去看她了。

       庚大和宋大人宋樵玉从小就认识。事实上，两家算是世交。只不过，宋樵玉上几代都是村里的大户，而庚大的父亲却是佃农。宋父是远近闻名的善人，深得乡民爱戴。庚大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宋家和大他一岁的宋樵玉玩耍，宋父一个远道来的朋友只看了他一眼，对宋父说了一句：

       这孩子，是少见的练武奇才。

       这句话决定了庚大的命运。那朋友是位武学之士，姓黄。宋父本就待庚大如同己出，听闻此言大喜，极力挽留之下，黄姓朋友住了下来，成了庚大的第一任师傅。五年后，黄师傅提出辞行，说自己平生所学已悉数传授，却又向宋父及庚父请求，让自己带庚大再寻名师学艺。黄师傅最打动宋父及庚父的一句话是：

       以他的悟性，我已经远远没再有东西可以再教他了。

       正如黄师傅所说，庚大仿佛就是为练武而生的。就如同宋樵玉的小时候，只对诗书感兴趣一样。两个孩童脾气相投，爱好却大相径庭。如果说两个人有什么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不相上下的聪慧灵秀——一个在文，一个在武。

       黄师傅带庚大走的那天，十二岁的宋樵玉哭得稀里哗啦的。

       两个人再度相见，已经是十多年以后。宋樵玉做了官，庚大行走江湖。意外重逢，两个人竟没有多少陌生感。宋樵玉说：你跟着我吧。莫再东游西荡了。庚大说：我习惯自由自在了，可能不会习惯官场。宋樵玉又说：官场如江湖，江湖险恶，算你保护我，行吗？

       于是庚大留在了他身边。

       这一留，就是十几年。

       所以，他们最亲近的人都知道，宋大人和庚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和兄弟没什么两样。

       牡丹当然也知道。

       可以想见，庚大今晚所做的事，一定不是第一次了。

       唯一例外的是，今晚，他遇到了想杀他的人。

       只是那两人已经知道庚大的厉害。偷袭抢攻并不能立毙之，那就干脆慢下来，严密防守。拖延时间，对他们是有利的。

       三个人缠斗了并没有多久的时候，怡情楼那边亮起了火光。

       庚大不由得分神。——于是他的腿上中了一剑。

       是那柄飞剑所赐。幸亏他躲得快。剑只把他划破了一点皮，但裤腿被削开了一个口子。

       裂帛声中，庚大将计就计，一个趔趄往旁边歪倒。使枪的如愿中计，和身扑了过来，门户大开。庚大用身子挡住了飞剑的去势，却已将剑抄在手里。那剑的磁力果然了得，使剑的登时发觉力道不对，急忙大喊：

       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庚大剑回挑处，执枪人枪杆已断。剑去势不减，风一样掠过了他的脖子。

       立毙。

       庚大能感觉到手中的剑上有一种强烈的被吸引的力量。他看着使剑者。目光如炬。

       就算是夜里，那人也没能和他对视太久。他突然发力，朝怡情楼的方向跑去。

       其实刚才在和二人斗在一处的时候庚大就想到：这些人虽然一见面就对他痛下杀手，但更有可能，他们针对的是宋大人。

       不过，正因为针对宋大人，那么除了宋大人自己之外，庚大，还有牡丹，都有可能是目标。

       庚大并没有犹豫。就在执剑人发力退逃的同时，他把手中的剑用尽全力向他掷去。

       同时向他，也是怡情楼的方向飞掠过去。庚大却没有再看执剑者。他对自己的这一掷很有信心。不管是剑上的磁力，还是执剑人手上的力，都抵不过他这全力一击。

       他很快掠过了执剑人。那人被自己的剑洞穿，钉在了石墙上。他吃力地歪过头，神色间却有些茫然的样子，望着通往怡情楼的那个小巷的方向。

       牡丹觉得自己像在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很暗，却并不压抑。她心里甚至有一种愉悦的感觉。她轻飘飘的，似是在飞着，在她的前方也就是隧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亮点，仿佛隧道的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她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然后她飘飞的速度突然变得很快。那个小亮点迅速逼近，变大......然后豁然开朗。——她从隧道里飞了出来，外面是一片晴朗的所在。她却突然变得很重，急急地向下坠去！她看到下面是没有边际的一片海。泛着微澜的海，就那么黑压压地向她包围过来......

       水好冷！她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先看到的就是龙姑那张熟悉的脸。龙姑把她抱起来，从那扇仍然在冒烟的窗洞口跳了出去。一落地，牡丹就看到了周围所有的人脸上奇异的神色。

       她当然不明白他们的诧异。

       ——谁能想到，那个熟悉的，看起来娇小柔弱的龙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能轻轻巧巧地搬起整缸的水，并泼到二楼那么高的地方，把汹汹燃烧的窗户一下子就扑灭了？而且，她还真的有轻功。轻轻一跳，就能飞进去！

       龙姑扶着牡丹慢慢站定的时候，庚大刚好赶到。

       他只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

       牡丹没事就好。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龙姑手里，说：

       这是宋大让我转交给龙姑的。

       龙姑也没多话，把银子收起来。牡丹现在毕竟是宋大人的人，却住在龙姑这里，所以宋大人每月都会派人这么做。

       庚大转身便飞跑离去。

       牡丹没事就好。那么，宋大人那边可能会更需要他。

       所以庚大一个字也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