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曾经好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把母亲的传说写下来,但一想起她那苦难而又短暂的一生,我那不幸而又孤独的童年,就往往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于是只好辍笔,将这伤心的怀念深深的藏在心里……
我从记事以来,母亲留给我的只是一个传说。我在童年的时候总是觉得母亲一定还在哪里活着,她只不过是出远门去了,也许某一天我正在与小伙伴们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母亲就会冷不丁出现在我的面前,招着手叫着我的乳名……但是我一直盼望的这个情景始终都没有出现,一直到现在。我还常常幻想着总有一天梦里也会和母亲见上一面,但是几十年来母亲就一直不曾走进过我的梦里,现在我才明白,母亲的音容笑貌从来就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存过,我如何能在梦里追寻?我想如果我能够,我要为母亲,也为自己,为我们母子相聚做一场美梦。
我与母亲还是相聚了,但不是梦里。我记得与母亲的第一次相聚是在离村子很远的那个荒草萋萋的岭坡下,那是一个清明节,祖母吩咐我去给母亲扫墓。当看见荒坡下那一小堆黄土时,我心里在想,母亲就在这堆黄土下面么?
寡言的祖母曾经好几次和我说起过母亲的往事,言语间常常带有一种悲戚感,她把母亲二十多岁就早逝的原因归结为因为生我而得了一种痨病无钱医治。这让我震惊——母亲的死竟然是为了我的生!我为此而有一种负罪感和多余感。
母亲长得文静、白皙是村人的一致说法。村人都说我的脸型、眉毛、肤色像母亲,古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的血脉相传,当然会在我的身上留下她的印记。后来我在家里那张破旧的抽屉里翻到了几张母亲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我站着,母亲蹲着的合影,那时我太小,即便站着也没有蹲着的母亲高。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张与母亲的合影,因为年少不知珍惜,照片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再也找不到了,这个错误真是一个终生的遗憾。现在留存得最好的是一张彩照,母亲的样子大致也和人们传说的差不多。有幸的是这些照片留下了母亲在世时的容颜,免去了我对母亲容貌揣测的苦恼。
母亲是从桂林城里义无反顾的跟随父亲来到荒僻、贫穷的乡下的,那是需要有一种多么决绝的心情和勇气。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正是饿米的时候,村人大都还记得母亲那时已经生病,他们说,母亲经常拖着瘦弱的身体端着碗到生产队食堂排队打饭,有时我想母亲会不会也是被饿死的?
渐渐的我长大了,我要到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探寻她留下的痕迹。终于在桂林城里找到了外婆家,祖母特地为我准备了一只生蛋的母鸡送给外婆,这是乡下人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物,记得第一次走十几里的路去坐汽车的那一天下着雨,乡村小路泥泞湿滑,中途不慎摔了一跤,半边裤子都是泥水,司机差点不让我上车……随着我到外婆家的次数增多,哪些曾经的陌生感渐渐消失,小姨这才对我说起母亲的身世——因为外公的早逝,母亲的兄弟姊妹又多,外婆一人难以养活,于是母亲便被过继到水东门街上(现在的解放桥东头)一户湖南人家里做养女。这使我感慨——哦,原来母亲也是一个“多余的人”。
关于母亲断片似的传说,勾勒出了她那苦难而短暂的一生——母亲似乎从未有过幸福和快乐,这是多么悲哀的人生!因为母亲的苦难,也因为我儿时的不幸,让我很怀疑人活着是否会有乐趣?这是我心中永远的阴影,也是我心中永远都不能痊愈的伤口……
青山作伴,黄土栖身,祈愿已在天堂的母亲能够安息,不要再受人世间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