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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头落地

文/走廊骑士

(1) 屠侄之夜

   李老师的斧头重重打在了侄儿的后脑勺上。之所以用“打”，而不是用“砍”，是因为实施打击的是斧头的后部。这一瞬间，斧头变成了铁锤，接连三次以越来越大的力道，朝着同一个部位猛击。

 第一次猛击，侄儿的后脑骨当场断裂，连同颈骨也发生骨折。那一张胖脸顺势砸在了面前饭桌的一个盘子上，那里面有吃了一半的凉拌皮蛋。

 第二次猛击，斧头砸中了刚才后脑骨的断裂处，把最先露出来的一小部分脑子打烂。埋在盘子里的胖脸朝下沉，把盘子压烂，破碎的瓷片尖刺进了眼角、鼻头和脸颊。简易的饭桌倾斜，上面的白酒、酒杯、筷子、饭碗、菜盘滑落到地上。

 第三次猛击，侄儿已经摔在了地上，最先接触到地面的鼻梁发生骨折，接着是额头。地面挡住了所有的冲击力，所以当斧头砸中的时候，整张胖脸都发生了形变，就像面团变成了面饼。在挤压的作用下，头部的血液流了出来，由于伤口太多，无法分清楚血液具体是从哪个伤口流出来的。

 这个过程中，李老师都死死地瞪着侄儿的后脑勺，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他心中默念着“瞄准，瞄准，瞄准……”。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到眼睛里，都没有闲心去顾及。直到现在，李老师才觉得眼睛不适，他想用手去擦汗，却发现右手竟不能从斧柄上移开，就像长在上面一样。

李老师一直都憋着气，他确定侄儿必死无疑，这才慢慢微张嘴巴吐出一口气，重新调整呼吸。他闻到了渐渐变浓的血腥味，这个味道将他从战斗状态解脱出来，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疲劳感。李老师本能地往后一靠，身子以较大的力度碰到了墙上。

 他老了，毕竟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头。接下来的事，起码要休息十分钟才能去做。他想点根烟，没想到右手自然张开，那把斧头从手上滑落。斧头与斧柄的连接处是用整整一卷透明胶布紧紧缠住的，当斧头掉在地上时，封锁在透明胶布里的血滴发生剧烈的摇晃，微微渗出。

(2) 许诺之夜

    一周前。

 李老师在侄女家的阳台上，看着侄儿被两个警察带上警车。侄儿咆哮着，表情一如既往地狰狞。“你家屋头！给老子等到！老子出来杀你家全家！”

 这已经是侄儿十年来第七次被警察带走了。

客厅的地上，有被砸烂的杯子、水瓶和板凳，还有一些散落的烟头和烟灰。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瘫坐在沙发上，脸上有几处淤青，头发披散着。她是李老师的亲侄女，是他二哥的女儿。没过一会儿，侄女强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走进卧室。里面坐着李老师的二哥和二嫂。刚才二哥和侄儿打了一架，被一拳打中了下巴，两颗不相邻的牙齿被打掉。

 “这日子哪个时候是个头啊！”二嫂一边为老伴擦嘴角的血迹一边哭着。

“哭个屁！还不是你女婿干的好事！”二哥忍住疼痛非要吼出这么一句。

 “搬家！”侄女说一句。

 “又搬！”二哥站了起来，“这个月都搬两次家了！一天躲！躲！躲！又不是老子欠他的，我凭哪样要躲！大不了我拿我这条老命和他拼了！”

不怪二哥这么生气。自从十年前，侄女和侄儿结婚以后，二哥家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婚前勤劳孝顺的侄儿，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赌博喝酒，还不上班，全靠媳妇养着。这还不算，侄儿还沾上了毒瘾，经常偷家里的钱，如果被发现就对一家人拳打脚踢。

 二哥他们尝试过报警，但警察最多抓侄儿进戒毒所，关个一两年又放出来。当得知是二哥报的警时，侄儿就像发疯一样，拿着菜刀追砍二哥，要不是二哥躲进了邻居家里，恐怕老命都没有了。就算这样，二哥也被侄儿打断过一只手。

“怎么办？不能等他回来再找我们的麻烦吧！”侄女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眼睛通红，无奈到极点。

 “哎！”二哥一跺脚，“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这种家庭祸害，杀掉好了。”不知什么时候，李老师已经回到了房中。

“杀！杀！杀！哪个杀？”二哥想杀侄儿的念头已经在脑袋里徘徊一万遍了，“哪个给我把这个短命儿杀了，我给他十万块钱！”

“真的？”李老师问了一句。

“真的！把这个短命儿杀了！杀了！杀了！”二哥咆哮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我来杀。”李老师点燃一支烟，递给二哥，冷静的表情里夹杂着一丝捉摸不清的兴奋，“反正七十五岁以上不会判死刑。”

(3) 埋尸之夜

  深夜，李老师背着侄儿的尸体来到老君山的山脚。说是背，其实和拖差不多。尸体的双脚拖在地上，一条长长划痕显示出行走的距离。李老师带来擦汗的毛巾都已经湿透。他两腿发软，再也不想前进半步。

 十几年前，李老师在舞蹈队教跳舞的时候，就以体格健壮，气质硬朗闻名周围片区。在他的带动下，许多大爷大妈都参加了舞蹈队，人数最多时有两百多个。能够带领这样庞大的老年团队，领头的没有个好身体怎么能行？但今天，一个将近一百六十斤的男人，把他最后一点运动的欲望都耗尽了。

 李老师忽然发现，石阶的旁边就有一片茂密的松林，松针密密麻麻铺了一地。李老师咬着牙把尸体拖到了松林里。他把尸体扔在一棵烂木桩旁，自己靠着树，呼呼喘气。

 没有喘上几口气，李老师就独自朝着山上继续行进。他回头看了一眼侄儿的尸体，只见月光照不到尸体的脸，只见略胖的身躯与周围融为一体，难以分辨。从远处看，尸体就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他加快了速度，走到计划中的埋尸地点。

这里有一个小洞，李老师用树叶把小洞盖住。现在，李老师趴下身子，把手伸到小洞里去，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长条的工具包。李老师把包打开，里面有一双白手套和一把铁锹。

 李老师还在地上找到了一堆小石块，这是他做的标记，意思是这个地方土质松软，适合埋尸。由于体力关系，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李老师一脚把小石块踢散，然后半背着工具包，回到了侄儿躺着的地方。

他需要休息，把尸体包裹起来，再挖坑埋掉，又要耗费大量的体力。他此时此刻多希望能够回到几十年前。那时候，听说只要把尸体往山上一扔，就会有狼虫虎豹过来啃食，一晚上尸体就只剩骨头。哪像现在这么麻烦。

  时间比预计晚了很多，李老师也没有闲心再休息下去。他立即戴起手套，拿起铁锹，在附近选了一个地方。他一锹下去，挖开表面的植被，下面是厚厚的土层。李老师点点头，又是第二锹，黑暗中，他闻见了泥土的清香，说明这土壤养料充足，要不了多久就把尸体分解多半。李老师刚挖到第三锹，就看见有电筒的光朝这边远远射来。

  有人上山了。

（4）丧子之夜

 十年前的一天，李老师又一次来到戒毒所接他的大儿子。从大儿子十九岁吸毒起，李老师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到戒毒所或者劳教所接人。开始的几次，李老师还对大儿子殷切嘱咐，中间几次拳脚相加，到了后来就一言不发，办好手续就各走各路。

 但这一次，李老师接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管教告诉他，他的大儿子在里面和别人打架，被人用生锈的钉子插进太阳穴。

 “其实这是好事，”这个管教很了解他家的情况，“他吸毒十几年了，基本上不可能戒掉了，听说他把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还带着老婆和女儿一起吸毒，像这种家庭的祸害，死了反而是好事，他解脱了，你也解脱了，不要太难过。”

 “难过？我确实难过，”李老师的眼圈红润，管教以为他要流泪，走近才看清，李老师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我难过的是，我没有亲手杀死这个畜生!”

（5）准备之夜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二哥一家人最后和李老师商定的价格是五万。拿到了两万的前期款之后，李老师当天晚上就去购买需要的东西。

 在买了一瓶白酒和一些小菜之后，李老师来到了五金市场。他选择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挑选了一把家用斧头，想到以后不会再用了，他特意选了一把最便宜的。这把斧头的斧柄有着劣质木头特有的粗糙感，上面还带着许多没有刮干净的小刺。

 李老师拿着斧柄，顺手挥动几下，觉得挺沉，力道很大。随后李老师付了钱，正准备把斧头装进包里。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斧头的头一下子从斧柄上脱落，掉在地上。

 还没有动手，斧头的头就先掉了，这是“掉头？”李老师邹眉头，觉得心里很不好过。

 “没事没事，给你换一把。”老板很爽快。

 “不，就要这一把!”李老师决定不理会这个预兆，“给我透明胶布!”

 老板递给李老师一卷胶布，李老师用牙咬开，接着把胶布一圈又一圈地缠在斧头和斧柄的连接处。他用尽力气想绑得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这卷透明胶布用完，感觉斧头整整大了一号。

 李老师又挥动了几下，确定绑得很结实。刚才的不详预感，随着每一次的挥动，慢慢减弱，直到消失。

（6）大雨之夜

   发现有人正在上山，李老师的第一反应是放弃埋尸，先把尸体藏起来，等人走了以后再说。

 不过，在李老师估计了一下那些人和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之后，决定加快速度。因为这种事情，他只想一次解决，不想再来一次。

 李老师的锹插得很深，带出来许多泥土。那一束越来越近的手电光，催促着李老师忘记刚才的疲惫，咬牙坚持。所以，李老师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酸疼得开始发抖。

 “喂！你们太慢了!哈哈哈!”突然，这一声喊叫在距离李老师只有十米远的地方响起，就像在耳边一样。

 不是还有很远吗？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快就上来了？李老师瞪着那个影子。他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和伙伴打赌，摸黑上山。

 来不及了，连再挖一锹的时间都没有。李老师赶紧把侄儿的尸体拉过来推进坑里。坑还很浅，甚至还不够把尸体完全装进去。不管了，李老师草草用铁锹铲了几把土盖着尸体。随后他躲到了正对着埋尸点的一棵树背后。

 刚躲好人就到了。

“你们这些软脚鸡太慢了，看你哥这脚力!”这是个男孩，染着头发，像是闲得无聊，上山来找刺激。

 还好的是，李老师所在的位置光线不好，从外面看就是一片漆黑，男孩如果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不到一分钟，男孩的几个朋友也到了这里，这里有一个亭子，几个人坐在里面抽起烟来。

 “抽完这支烟就走。”男孩说到，看来深夜上山也没什么意思。

 李老师松了一口气，他甚至靠着树开始休息。正在这时，几点雨滴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抬头一看，一片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头顶。

 下雨了。

 大雨一下子就将整个老君山包围，雨水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冲刷着山上的每一寸土地。

 几个男孩一边咒骂着一边老老实实傻坐在亭子里，埋怨着自己多么的倒霉。

 李老师的倒霉连说都说不出。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他的外衣，打湿他的内衣，打湿了他的袜子。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地盯着侄儿的尸体。因为盖在尸体上面的薄薄那层土，刚刚被雨水冲走，现在侄儿的尸体有一面已经显露出来，就像躺在野外睡觉一样。

 大雨夹杂着闪电，不时会照亮整个山林，李老师甚至不敢冲出去把尸体拉过来。雨水在山林里翻滚，带走了松散的泥土。尤其是尸体周围的泥土，刚刚挖过，异常松软。李老师眼睁睁地看着，尸体像一艘小船一样，被大雨和泥土慢慢推动着，慢慢移动着，在闪电的照耀下，朝着亭子前进。

 那一瞬间，雨点砸在李老师的脸上，就斧头一样，一次又一次猛击，内心翻滚，剧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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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这我第一次尝试写实的创作手法。这个故事是有来由的。记到好像是四年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个七十八岁老人杀死侄儿的案子，侄儿的家人雇佣老人行凶。让我吃惊的是，这个老人竟然是我外婆以前的朋友，曾经老年舞蹈队的李老师。吃惊之余，大家都在分析他作案的动机和心理，渐渐的，这些素材成为我创作的动因。希望大家能多提宝贵意见，谢谢。

                            走廊骑士

                土木工程系混迹毕业

         24岁时因《爆漫王》发现有编剧

               随即自学，投身笔耕

               现为省级院团专职编剧

                 愿为编剧了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