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买了个不是电脑的电脑

>> 看到不顺眼的人，他会像见了贼一样指指点点，食指宛如警用手电——他就是这种人。

>> 又是沉默。跟发生在两个突然发觉自己忘带手枪的枪手之间的那种沉默也没太大差别。

2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在小区巡逻

>> 已经没人能如此正经地煮咖啡了。正如现在已经没人能动笔写字一样。因为这个年代不是电脑就是意式浓缩。人们连字都不会写，咖啡都不会煮，这算什么社会？

>> 他穿上蓝色裤子和蓝色外套，踩上木屐，手往兜里一插，这是时刻准备着为一无是处的周遭世界感到失望的中年人常做的动作

>> 生活变成现在这样情非得已。

>> 人们对具有普遍性的功能主义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尊重

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不交三克朗增值税

>> 要是来那么一场葬礼，他是她认识的人中唯一宁可躺在棺材里都不愿意被人推着去参加的那个。

>> 像欧维太太常说的那样：“要是有什么值得写进欧维的讣告，那就是‘无论如何，此人还算省油’。”

>> 太太总是开玩笑说，对欧维来说，世界上最可恶的四个字就是“电池另配”。

>> 欧维的太太总是责怪欧维到处与人起争执，但欧维才他妈没工夫争执呢。他只是实事求是。

>> “我想你。”他低声说。六个月前，她去世了。但欧维还是每天两次走遍所有房间，摸摸暖气片，看她有没有悄悄把它们打开。

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

>> 欧维不怎么喜欢磨嘴皮子。他知道如今这可算得上是了不得的人格缺陷。现在的人得能和闯入一臂距离之内的任何怪人叨叨任何事情，就是为了表示友好。欧维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

>> 或许他这代人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样一个光说不练的世界。

>> 他为她搭了个书架，然后她用一页一页写满感情的书把它填满。

>> 他是个非黑即白的男人。她是色彩，他的全部色彩。

>> 他从来不参与却也从来不逃离，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 曾有人说他太善良。欧维记得，作为孩子，他从来不理解这有什么坏处。

>> 彼时欧维八岁，当晚他决定除了萨博什么车都不开。

>> 说实话，他们俩大多数时间都在想念她而不是上帝。这是所谓她的时间，尽管她早已离开。

>> 人们总说欧维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而她是色彩，他的全部色彩。

7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挂上个钩子

>> 失去某人以后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细节惹人怀念。都是极小的事情。

>> 她的笑声吓了他一跳。就像她是灌了气的，打开得太快，气泡喷得到处都是。这笑声在灰色水泥和四方地砖之间显得很突兀，这是混乱无序的笑声，规矩不守方圆不成。

>> 欧维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跳跃，就像一条大狗瞪着两只不让它睡觉的老鼠。

>> 感觉自从上回见她，至今已经好几年了。或者说自从上回正眼看她后，她老了。如今似乎一切都在背着他慢慢老去。

>> 他感觉透不过气来，就像一条鱼被人倒扣在碗里。

>> 大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是欧维和他太太的。索雅。照片有将近四十年了，那是他们在西班牙搭公车时照的。她穿一件红色的衣服，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很快乐。欧维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欧维坐在那儿大约一个小时，就一直盯着这张照片。诚然她有那么多值得思念的时刻，但他真希望能再次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她喜欢把她的食指裹在掌心里，藏在那儿的缝隙里。她这样做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所有值得他怀念的事情中，这最让他耿耿于怀。

8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对父亲的老脚印

>> “一个人的品质是由他的行为决定的，而不是他说的话。”欧维说。

>> 欧维就这样做了两年夜班清洁工。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永远不可能在那天早上下班的时候遇见她。她一头金发，穿着红色的鞋，佩戴着金色胸针。还有那即将缠绕他一生的笑声，每次都像有什么东西光着脚丫在他的胸腔内奔跑。

>> 她常说：“每一条道路最终都会带领你到注定的归宿。”对她来说，注定的或许是“某事”。但对他来说，注定的是“某人”。

9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给暖气通风

>> 不是那种让人印象深刻的纠葛，是那种所有小矛盾纠结在一起的纠葛，以至于每句新说出口的话都像踩到了地雷，不重新引爆四个以上老矛盾就根本没法开口。这样的纠葛一而再再而三地蔓延，直到有一天终于耗尽了。

>> 他觉得做人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就好像忠诚一文不值。

>> 这是一个还没过期就已经过时的世界。整个国家都在为没人能正经做事起立鼓掌，毫无保留地为平庸欢呼喝彩。

10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造了一幢房子

>>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房子。可能主要是因为房子是可以理喻的，可以计算并在纸上画出来。不好好做防水就会漏，不好好做结构就会塌。房子是公平的，你付出多少，它就给你多少。很不幸的是，这些话很难用在人类身上。

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

>> 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他现在所有的感受。努力工作，自食其力，节衣缩食，买了第一辆萨博；接受教育，通过考试，应聘面试，拿到体面的工作，感恩，从不生病，按时缴税；洁身自好；邂逅一个女人，结婚；努力工作，升职；买一辆新型号的萨博；去银行，贷一笔还款年限为五年的款，买座太太觉得适合养育下一代的排屋；分期还款；节衣缩食；买新萨博；去饭店里播放外国音乐的地方度假，喝太太认为别具异国风味的红酒；然后回家继续工作，承担责任，自食其力，洁身自好。

12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有所获

>> 他从来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了他。她只爱抽象的东西，音乐、书籍、奇言怪语，诸如此类。欧维却是个满脑子充满具象事物的人。他喜欢螺丝刀和滤油器。他手插口袋疾步人生。她总是在舞蹈。

>> 他喜欢直线，以及明确的信息，所以他喜欢数学，总有个是非对错。不像学校里其他那些糊弄人的学科，还可以“强词夺理”。

>>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刻决定他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愿意让别人骑在头上。你不了解那个故事，就不了解那个人。

>> 他就这样聊以度日，缓慢而有条不紊。一天早晨，他遇见了她。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红色的鞋，和一枚黄色的大发卡。从此以后，欧维再无宁日。

1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火车上的女人

>>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男人，对女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看到她以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把走了火的手枪。

>> “我太爱读书了！”她说，然后就开始讲述膝盖上所有那些书的内容。欧维意识到，他愿意用余生来倾听她诉说她所热爱的那些事物。

>> 从来没人问过欧维遇见她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但要是有人问起，他一定会回答说自己没有生活。

>> 她看着欧维的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

1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列晚点的火车

>> 他弯下腰，手掌撑在膝盖上，注意到自己已经愤怒得气喘吁吁。心脏猛烈地怦怦作响，就像他的胸腔是世上最后一座还能用的公厕门。

16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辆树林里的卡车

>> 有人说最优秀的人是从错误中重生的，他们后来通常比那些从没有犯过错误的人更优秀。

2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些饭馆里播放异国音乐的国家

>> 坐长途大巴旅行当然是她的主意。欧维完全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处。要是他们得去什么地方，大可以开萨博去。但索雅坚持认为旅游大巴“浪漫”，欧维明白这可是天大的事，于是就随了她。

>> “欧维，当一个人给另一个人钱，蒙福的不是那个收钱的人，而是给钱的那个。”

>> 从西班牙回家的大巴上，她把欧维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他第一次感觉到孩子在蹬腿。很轻很轻，就像有人隔着很厚的烤箱手套捅他的掌心。

2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用彩笔画画的小屁孩

>> “她知道你最有意思，所以总是把你画成彩色的。”

28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叫鲁尼的男人

>> 鲁尼和安妮塔的儿子当时刚迈入青春期，正值各种不讨人喜欢、不懂礼貌的时候，坐在桌子一角像个闷闷不乐的摆设。

>> 或许没能出世的孩子带来的悲伤本来可以拉近这两个人的关系。但这种形式的悲伤是不可靠的，如果两个人不分担这份悲伤，就会被这悲伤分开。

30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没有他的社会

>> 欧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默的。或许他开始更常在心里说话。

32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不开该死的旅馆

>> “每个人都想有尊严地生活。对不同的人来说，尊严是不同的。”索雅曾说。对欧维和鲁尼这样的男人来说，尊严只是成年以后可以自力更生，把不需要依靠别人视为自己的权利。掌控中存在一种自豪感，明辨是非的自豪感，知道该走哪条路，知道该不该在哪儿拧上螺丝。欧维和鲁尼这样的人还留在靠行动而不是靠嘴说的年代，索雅总是那么说。

33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次非比寻常的巡逻

>> 对于时间，所有人都太乐观。我们相信总能腾出时间来与他人一起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就只好站在那儿，脑海总盘旋着一个词：如果。

>> 紧接着的沉默厚重得经得起刀劈斧凿。

3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社交障碍

>> “遇到困难就退让，算什么爱？有所求就抛弃，告诉我，这算什么爱？”

36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杯威士忌

>> “爱上一个人就像搬进一座房子，”索雅曾说，“一开始你会爱上新的一切，陶醉于拥有它的每一个清晨，就好像害怕会有人突然冲进房门指出这是个错误，你根本不该住得那么好。但经年累月房子的外墙开始陈旧，木板七翘八裂，你会因为它本该完美的不完美而渐渐不再那么爱它。然后你渐渐谙熟所有的破绽和瑕疵。天冷的时候，如何避免钥匙卡在锁孔里；哪块地板踩上去的时候容易弯曲；怎么打开一扇橱门又恰好可以不让它嘎吱作响。这些都是会赋予你归属感的小秘密。”

39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死神

>> 死亡是一桩奇怪的事情。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假装它并不存在，尽管这是生命的最大动机之一。我们其中一些人有足够时间认识死亡，他们得以活得更努力、更执着、更壮烈。有些人却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时才意识到它的反义词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扰，在它宣布到来之前就早早地坐进等候室。我们害怕它，但我们更害怕它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对死亡最大的恐惧，在于它与我们擦肩而过，留下我们独自一人。

>> 人们总是说欧维刻薄。欧维一点都不刻薄，他只是不会嬉皮笑脸罢了。难

>> 时间是一桩奇怪的事情。大多数人只为了未来生活。几天之后，几周之后，或者几年。每个人一生中最恼人的那一刻可能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回忆比展望更多的年龄。当来日无多的时候，必须有别的动力让人活下去。或许是回忆。

>> 爱是桩奇怪的事情。它来得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