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庆拈着一张画满鬼画符的纸,沿着走廊挨个教室检查。
出于炫耀权力这一目的,如果教室门关着,他就后退一步蓄力猛然踹开,以超越体重困境的灵活跳到门里,把纸抖得哗哗响。
一中初中部的教室走廊东头落地窗紧闭着,但1997年初秋的阳光无所不至,充分照亮了整栋教学楼,给白庆背光加持,所以尽管那纸颇薄,仍硬生生让他抖出了群雄噤声的气概。
这样光芒万丈地巡视了初三的前三个班,白庆几乎产生了艳压一中的错觉,于是同样对待了初三(四)班的木门。
谁料这班级将水盆等物胡乱堆放在教室正门后面,白庆大侠一记飞脚,门是如愿以偿地开了,却也叮当大作,水漫金山,如同开了水陆全套的道场,断送了白庆冉冉的自信,而且他立刻崴了脚。
白庆手在空中乱抓,摸到门把手稳住自己,勉强迎向初三四班学生们放肆的大笑,几乎吼着说:“我去!谁放的?!”
倒数第二排一个不知道是发育过度还是健身过度的男生,微微抬着下巴,很不客气地回问道:“你谁啊?管得着吗?!”
白庆瞄了一眼那男生背后几个蓄势的家伙,提高点音量:“你们班居然在教室门后放水盆,有病吧!卫生分给你们班扣没了你信不信?”
后排这几个男生闻言纷纷站起,推开拥挤的桌椅大步向白庆走来,有一个甚至从后门出去意图包抄。
白庆站着没动,把那张纸托在手里又抖,想一想抓起门口桌上的笔就奋力写着,愤然之下戳破好几处。领头的男生已然走到白庆面前,个头几乎和高中生白庆持平,伸手一推,又顺势一捞,把那纸抢在手里。其他几个男生用肩膀夹住了白庆,不过他们个子都还未长成,白庆又宽,收效甚微。
白庆冷淡地看那男生,也没往回要,站着轻蔑地抖腿。
男生斜眼扫过那纸,浮夸地大叫道:“这是啥呀,字儿写得鬼画儿似的,你们值周的都是文盲啊?”男生们配合地夸张大笑。
白庆说:“还讽刺值周生,你们班这周就这么地吧,也不用努力了,保证倒数第一。”
男生说:“呦呵,反正也这样儿了,兄弟们也别客气呀,咱们得给值周生大哥好好说说呀,分儿扣没了怎么办呐!”几个男生答应着,就把白庆往外拉。初中教学楼在学校最北,后边一片杨树林,一向是行月黑风高之事不二场所。
此时上课铃猝然响起,学生们匆匆赶回教室,经过的人山人海没有向白庆投注一丝关心。白庆基本没有抵抗地随着男生们走到楼梯口,忽然有个女生从后面赶上来,她的脚步声让白庆回过头。女生迟疑了一下,轻轻说:“李博,你们干什么去?”
领头的男生不耐烦回头,声音里放了一点被嚣张认真包裹着的温柔:“没你事儿,快回去上课。”
女生说:“这节课是老路的。”
李博和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色,把白庆推了个踉跄,从女生旁边走回去。
这么个空档,白庆还没忘把他的宝贝值周记录纸顺了回来。
走到最上一级台阶,李博说:“值周生大人,这事儿没完哪。”随即任凭女生捏着他的袖口,把他带走。
白庆心想,是没完哪!他转身就下楼,往南面的楼走去,手中的薄纸迎风飞舞,像一面战旗,已然顾不得腿脚不便。上得三楼,白庆也不必查找,径直走进一间办公室。可惜第二节课刚开始,办公室空无一人,白庆想自己盛怒之下竟没意识到上课时候老师也不在,苦笑之后找了个座位先坐着。
办公室不小,西面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教务楼的老师们到教室去了,进一步降低这里的人口密度,四周安静空旷。九月初的东北阳光强烈,暖洋洋的空气微微飞着细尘。白庆沉浸在自己一周都不用上课的欢喜里,发了会儿呆。随后白庆四处打量,找了本老师没收的《当代歌坛》来看。
还没看完,外面铃声大作,伴随广播,好多人杂乱的脚步声向操场而去。又过了几分钟,初三四班的路老师一步跨进办公室,身后跟着一个女生。
白庆忙把杂志随手一塞,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路老师走到自己桌前,把东西放下,就对那女生说:“作业都放这儿吧,有谁没交?”
女生先从乱做一团的办公桌上奇迹般寻得一个作业投放点,才温婉答道:“都收齐了。”
路老师又问:“上课前李博他们几个又怎么了?”
女生答:“我去三班收作业了,不知道怎么了。”
路老师叹气说:“郑晓晶啊,你是班长,过几天老师恐怕还得把整个班都交给你,你得负责任。”
女生微微笑了,还是温文地回答:“老师,这么大的责任我一个学生也恐怕承担不了。”
白庆抢在路老师还要说什么之前,忙凑上去说:“路老师。”
路老师回过头:“啊,白庆来了。你怎么不去间操啊?”
白庆说:“我值周,老师。”
路老师说:“你找我啊?”
白庆说:“呵呵,是啊。路老师,我就是找你说说你们班的李博。”女生听得这句,才抬头仔细看了白庆一眼,目光里有质疑的意思。
白庆没管,想继续开口,谁知道路老师摆摆手说:“李博我也没办法,你值周啊,要是想因为他扣分,那也随便。”
白庆意料之中地撇撇嘴,说道:“那行,路老师,我想扣分也应该和您打声招呼。”路老师点点头,白庆就走出办公室,有点愤愤。
办公室外站着一个相当瘦小的女生,赫然就是刚才拦住李博的女孩儿。白庆招呼道:“安静。”
安静一改刚才在李博面前纤弱之态,大声说:“哎呀吗呀,我可不认识你,别跟我说话。”
白庆说:“咋还不能说话了?”
安静说:“你当个值周生还要上天啊。”
白庆说:“一帮初中小屁孩儿,绝不能惯着他们。”
安静说:”切,快走吧,谁再看见咱俩说话,我也完了。”
白庆很不满地走开了,安静以一个大白眼欢送他。
从办公室出来的郑晓晶目送白庆消失在转角,问道:“谁啊?”
安静与她并肩前行,答:“图书馆老师家孩子,就是他和李博在咱教室门口掰扯来着。”
“为啥啊?”
“有病呗,当个值周生多了不起。”
郑晓晶说:“你知不知道路老师到底咋的了,今天又说让我管班,这都初三了,他也真敢啥都不管,天天不知道忙乎啥。”
安静说:“我不知道他咋回事,你可以让他把工资给你!”
郑晓晶说:“那我也吃亏。”
走到楼下,两个女生默契地停步,站在树荫里张望。不一会儿,间操跑步回来的高中部学生们从校园主路另一侧经过,在校园广播放送的歌声里,安静凝视他们,随即笑着拉郑晓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