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江湖，一把锄头，就可以养一个姑娘。
01
阿爷的家里虽然有八个姐妹兄弟，但他家并不贫穷。
阿爷有一亩三分地，在六月份的时候，栽水稻。在十月底的时候，洒上小麦种子。
阿爷还有一间瓦房，偏南方向，冬暖夏凉。
他在瓦房前翻了块土地，在春天的时候种青菜，夏天的时候种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秋天的时候种萝卜，白菜。
年少的阿爷饿了就去吃树上的桑枣，渴了就喝老井里的水，累了就爬到草堆上睡上一觉。
活得像书上写得那样：“竹杖芒鞋，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阿爷的数学特别地好，上学的时候，能拿90分。但他的语文极差，每次撑死只能拿20分。
但他作诗作得极好，极有韵味。
他在田野上收稻子的时候，念一句：“布谷鸟，五更天，稻花香里催人归。”
他下河摸鱼采藕的时候，念一句：“蝴蝶儿，叶落时，双双对对往南飞。”
02
17岁的阿婆随母亲回她外婆家，途经阿爷所在的村子，顺道向阿爷讨了碗井水解渴。
阿爷跟我说，那时候，你会觉得那个姑娘，远远地看着，既温暖舒服又心惊胆战。她慢慢走近，样子越来越清晰。那样的光景，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长到过完一生。
我说，我不理解，我在上学的时候只读过一首诗，叫明月装饰了我的茅草屋，我装饰了别人的噩梦。
阿爷急了，用烟斗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净瞎扯，是明月装饰了你的阿婆，你阿婆装饰了我的梦。”
17岁的阿婆，由于裹了小脚，所以走得非常优雅，非常慢，像是一朵被暖风扶着的茉莉花。
19岁的阿爷从屋子旁的槐花树上跳下，翻窗进了屋子，又假装很绅士地从里面打开房门，笑着迎上了阿婆。
从此以后，阿爷就被这朵茉莉花，夺去了一身流氓气，只剩下一副好看的皮囊和一颗火热的心。
他为了给她捉一只蝴蝶，整整跑了三公里的稻田。他为了给她买一支冰棒，问遍了大街小巷的商店。
他为了给她做一只风筝，不眠不休熬到了五更天。他为了给她买一件衣裳，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为了她，放弃所有，来到另一个陌生的村庄。
03
阿婆是家里的独生子。那个年代的独生子，尤其是女儿，不远嫁，生下的孩子也不归夫姓。
那时候，阿爷的父母请村上的媒婆多次向阿婆家提亲，都未果。
后来，阿爷自己带着一只鸡和一只鸭，走了20公里的路，来到了阿婆的家。
阿婆说，我爹娘只想要一个上门女婿。
阿爷说，那我过两天就到你的村上再盖间瓦房。
阿婆低着眉头，小声道：“那你过来，你的爹娘不需要你养活吗？”
阿爷拍着胸脯，憨憨地笑道：“不用，我有六个兄弟，他们养着我的爹娘好了。我只负责养你和你的爹娘。”
我听着阿爷眉飞色舞地讲起他未娶阿婆时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阿爷，为什么你用“憨”这个字来形容你笑的模样，19岁的你，不是正意气风发吗？”
阿爷说，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可以是怂包。
我点了点头，示意阿爷继续。
17岁的阿婆，像蜻蜓点水一般，低头又抬头。声音柔软的像田地里的棉花，她说：“那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阿爷说，你又不是才女，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图你啥？是图你的一亩二分地，还是你那间总是在雨天漏水的茅草屋。我做上门女婿，不过是想和你采菊东篱，平淡一世。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那么多尔虞我诈。
如此，阿婆就被阿爷的三言两语给诓骗地出嫁了。
04
以前的江湖，一把锄头，就可以养一个姑娘。
阿爷在阿婆家的隔壁，新盖了一间朝南方向的瓦房。
在瓦房的前面，阿爷种满了金银花，因为阿婆说，金银花的香味就像是陈年往事一般沁人心脾。
在瓦房的后面，阿爷种满了竹子。因为阿婆说，竹叶就像闺阁中姑娘的眉毛一般，清冽中带着柔美。
在瓦房的前方，阿爷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鱼塘，养了些鱼儿，又种了点荷花。因为阿婆说，水中的鱼儿和荷花，在夏天的时候，是一幅水彩画。在冬天的时候，是一幅水墨画。
在池塘的边上，阿爷又翻了三分土地。
在春天的时候种青菜，夏天的时候种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秋天的时候种萝卜，白菜，地瓜。
趁着霜降之前，搭个菜棚，再种些反季节的蔬菜。
在初冬的时候，挖一个地窖，储存白菜，萝卜和地瓜。
趁着天好，阿爷会陪着阿婆一起腌制萝卜，辣椒和野菜。一起做豆瓣酱，辣椒酱。
得空儿的时候，他还会帮阿婆梳一个好看的麻花辫。
而阿婆也会将她看完的旧报纸，细心地裁成长方形，一沓一沓地收好，留给阿爷裹烟卷。
阿婆会花上两个月的时间，为阿爷织上一件毛衣。花一个星期，为阿爷织一双手套。
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打样做鞋。阿婆每年都会为阿爹备上八双鞋，四季各两双。
有一次，阿爷走在沉入水底的木桥上，被水冲掉了一只鞋。
他见状，立马脱掉衣服，一头扎进了河里。
村里人以为他摸到了大鱼，上岸时，才看见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鞋。
村里人问他，你是不是傻？
阿爷说，那是孩他娘一针一线为我纳的鞋，我怎么能丢了？
我问阿爷，那你和阿婆吵架了怎么办？
阿爷说，吵着吵着就老了，老着老着就好了。
布谷鸟，五更天，稻花香里催人归。蝴蝶儿，叶落时，双双对对往南飞。
以前，阿爷念诗给我听的时候，我以为那仅是一首诗。
后来才知道，那是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