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明代大儒陈白沙一首简单质朴的小诗:“记得儿时好,跟随阿娘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而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
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磨螺弄沙仿佛成了天下第一欢喜事,玩上半天都不觉得腻,和溪头卧剥莲蓬的小儿一样,干净洁白的心思,没有沾染上世间任何杂质。
孩童眼中的世界,是泥沙的顺滑、棉花糖的软糯、风筝的飘扬、糖葫芦的酸甜;是流动的云无忧无虑、是山坡的羊自由自在、是天边的霞光芒万丈;是滑梯磨得屁股疼、是蹦床可以弹高高……
隔离了波诡云谲尔虞我诈暗渡陈仓、阻断了狼子野心狐假虎威鼠目寸光、盖住了靡音谑乐淫词艳曲哀而不伤,只剩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游走四方。
儿时好,好在不知事,无知,所以无惧。
春华秋实,几度草木荣枯;北雁南飞,又见骄阳西落,世事如潮般变幻无常,白云苍狗难掩疲态,灵驹过隙终露倦容,人,就这么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见多了纷繁复杂灯红酒绿人心隔肚皮,挨过了背后一刀肋骨莹白闪闪晃眼睛,昨日情深似海相拥而眠惹人醉,今朝劳燕分飞形同陌路断人肠,原先那颗晶莹剔透的心,业已蒙尘,几许晦暗,几多苦涩。
于是也就没了“跟随阿娘去吃茶”的闲情逸致,囿于所执,困于所念,凡事必先思及利害关系、种种后果,重重心事加身,心思便不能轻盈跃起。
蓦地想起两月前,我由黔入蜀,去喝兄弟的喜酒,头一天晚上,照例要陪准新郎一起度过最后的“婚前自由时光”。我们去了一家装璜精致、气势恢宏的餐厅吃饭,因在绵阳,喝的是丰谷酒王,大家千言万语汇成杯中盈盈黄白之物,滚烫情谊,胃里燃烧。
之后回到SOHO酒店公寓,几人东倒西歪的躺在绵软芳香的大床上,如同当年军训回校后第一次聚餐醉倒,横七竖八。
望着高楼外的城间繁华,眼神随着霓虹灯影的蓝绿橙白变幻游荡,我们的思绪被拉扯拽紧,开始谈论起往昔那段校园时光。
虽然那会儿睡的是上下铺、钢板床,吃的是28元一份的干锅排骨,喝的是两块五一瓶的二锅头,但是个个狼吞虎咽,快乐无双。
今夕一瓶酒便可抵过往日数顿吃食,可是,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回了。再也不会有几人以筷为剑,你金虹贯日他白云出岫我鸿飞冥冥搅作一团只为争夺那一小片油渍四溢的排骨的情形发生了。
孝玉说,就像十几年前吃到父亲进城买给他的第一碗绵阳米粉一样,那一瞬间他热泪盈眶,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每个月到了父亲回家的日子便早早跑到小路上侯着,肆意生长的谗虫有着大脑绝对的主导权。
如今米粉的制作工艺和用料精细都远胜从前,价格也水涨船高,却再也不可能令他觉得好吃到泪流满面了。
说到底,是心境变了。
曾经年少芬芳,鲜花著锦,烈火烹油,而今盛景难再,彼时如影随形的姊妹兄弟,都有了属于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云消雾散,渐成过客,只好心乱如麻。
在意的,缅怀的,是一群人共同烙下的时间印记、是属于自己的特别记忆、是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念念不忘,回声嘹亮。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