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小汐
一柄纨素洁白的团扇,驱走了炎夏的酷热,亦随着秋日飒风的到来,终究被弃置箧笥,再无见世之日。
班婕妤与《团扇诗》的幽怨与悲伤,是那些宫中女子共同的宿命篇章,是零落在宫墙内外的片片淡粉色花瓣。
我爱你,是短暂而难以把握的时光。
我爱你,是死后方能完成的心愿。
终当, 随风而去,逐流而逝。
一
那是班恬初入宫中,隐约记得那是汉成帝竟宁六月己未 ,汉成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她被选入了西汉后宫。
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少使”。
少使 ,是皇帝后宫侍妾的称号,是供人驱使打理宫中事务的职位,可说刚入宫的她,就是“工具人”一般的地位。班少使也安于自己的职位,认真地过着自己在宫中的平凡日子,却未曾料想,在这汉宫之中,自己即将经历的,是一场怎样的爱情。
二
春水桃花映天碧,陌头柳枝逐薰风。 和煦的春风,从寒冬中复苏的大地,她与汉成帝刘骜不期而遇了。
汉成帝刘骜,是一位“宽博谨慎,爱好经史”的温雅青年,两人在宫中踱步,刘骜抛出疑惑,班少使便低头浅笑,转而温温柔柔的声音便出来,完美地回答刘骜的问题。
对于班少使来说,眼前这位温润雅致的青年男子,跟自己一样喜好经史,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这可说是这寂寞宫中难得的慰藉,是寂寞心灵的安抚。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与她走得这样近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她只知,她是把他当做知己来看待的。
于是,刘骜便常常在处理完各种繁琐的朝中事务之后,与班少使在宫中走一走,或停留在湖边柳树旁,谈些历史上的故实,两人总能在某个史实的讲述之后,会心一笑。
直至那天公公尖细的声音唤出“皇上驾到”的语词,她才知道自己知己的身份竟是当朝皇帝。
班婕妤也因此从少使变为了婕妤。 轻纱曼笼的增成舍之中,刘骜缓缓念出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班婕妤想了想,“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刘骜眼神里带着赞赏,“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班婕妤从容应对,“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刘骜鼓掌,“你会背此诗,了不得。”
“皇上过奖了,妾身不过略有学识罢了。”班婕妤行礼。
“那你以为,这诗写了什么?”刘骜问。
“这是赞美后妃的贤德之章。”班婕妤的回答很有她的风格,标准的妇德典范。
刘骜点点头,说:“没有别的了?”
“妾身还以为,这是讲男女情爱的篇章,不仅是贤德的后妃。”班婕妤回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如同我对你的爱。”刘骜的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温柔无比。
班婕妤的心脏像是突然悬空了那般,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般,“皇上您在说什么啊……”
“唤我夫君,莫要如此生疏。”刘骜的眼神是期待的。
班婕妤低下头,“不可以,这是不符合礼节的。”
“唤我夫君吧,恬儿。”刘骜说着,将她揽入怀中。
班婕妤心下一惊,他如何知道我本名?
刘骜似乎能读心一般,“恬儿的名字,我专程叫人去查过了,恬儿真是如同这名字一般甜。”
“皇上专程去查过我的名字?”
“是啊。” 班婕妤的内心如同揣了一只兔子那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向善于言语的她竟说不出话来,脸颊通红一片。
“我的恬儿真可爱。”刘骜见她这个样子,好心情地笑起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头发。
“……皇上说笑了。”
“说好的唤我夫君?”
“……”班婕妤咬住嘴唇,像是在犹豫什么,忽然如同下定了决心那般,笑出声来,“夫君这是调戏我。”
“我听闻你还会弹琴,果真如此?”刘骜望向她的一双眼睛,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柔情。
“此言不虚,不过夫君是从哪里得知?”班婕妤掩口而笑,没想到他竟将自己的名字特长打探的如此清楚,是将自己放到心上了。
“可会奏《高山流水》?”刘骜问道。
“《高山流水》出自《列子•汤问》,传说里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班婕妤还未说完,刘骜便接着说:“钟子期便说:‘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倘若伯牙志在流水?” 班婕妤微微笑着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刘骜接过话题,“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于是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那便请夫君听我一曲。”班婕妤命人将琴取来,准备开始弹奏。
“好。”刘骜点头。
班婕妤抚琴,古琴声从指间与琴弦之间传出,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旋律流畅而美妙,低沉时如潺潺流水,养润人心;高亢时如群峰耸立,傲骨铮然。
一曲奏罢,刘骜点头,目光里除了温柔,更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颇有高山流水之味,今日恬儿便是伯牙,我便是子期。若你琴音不存,我便不存。” 面对着面如冠玉的青年帝王,此番话定然是打动了班婕妤的心,她却仍旧以理智之语回之,“皇上过奖了,妾身不过略通音律罢了,皇上龙体康健最为重要,莫要说什么琴音不存,您便不存之语。”
“夫君?”刘骜并不想理会她的说教,反而笑着提醒这个称呼问题。
班婕妤愣了一下,会过意来,连连点头,“那就多谢夫君夸奖了。”
风吹起纱帘,阳光便从窗子洒落这方小殿,在地面绘出金色的斑点,仿若洒金的图画,还有一些顺着班婕妤的裙角爬上了她的脸庞,更显得她美丽动人,文静娴雅。
他轻轻抱住她,亲吻她的脸颊,“恬儿……” 这个午后,微风与阳光交织着见证了青年皇帝与贤德婕妤的爱情,高山流水般的爱情,是恋人,亦是知己。
三
后来,刘骜便常常到她宫中走动,增成舍因为刘骜的到来,增添了无比的光辉,一时之间,班婕妤成为了整个皇宫最受宠爱的女人。
“恬儿,你是我的班婕妤,美貌如花,心能解语。”刘骜拥住她,“我真想每天将你带在身边。”
“我不会去任何地方,就在增成舍等你。”班婕妤的手抵住刘骜的胸膛。
刘骜顺势抓住她的手指,说道:“那不如我命人造一辆大一点的辇车,你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出游吧。”
班婕妤抬头,看向刘骜的眼睛。
“虽说这是皇上的好意,但臣妾认为此举不妥。”班婕妤缓缓说道。
刘骜满脸疑惑,“有何不妥?”
“妾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班婕妤说道,意思是自古以来,贤圣的君主旁边坐的都是名臣谋士,而三代末主,即指夏商周三个朝代的末世君主身边坐的都是他们宠爱的姬妾,现在皇帝打算造个大辇车和她一同出游,岂不是类似于三代末主的行为?班婕妤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在劝谏刘骜要亲近贤臣,不要沉溺于美色。
刘骜半挑眉,“嗯?你的意思是……?”
班婕妤很淡定,“我拒绝。”
“你不怕我不高兴?”刘骜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班婕妤仍旧冷静,“皇上不是小孩子了,应当是不会生气的。”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两人之间有点冷场的意思。
“哈哈哈。”还是刘骜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不愧是我贤德的班婕妤!说得好,说得好!确实应当如此!”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班婕妤也如释负重般笑起来,“今天想讨论哪本史书?”
“既然你拒绝了我同辇的要求,弹首曲子补偿一下?”刘骜说道。
“那便《阳春》吧。”班婕妤对刘骜说道。
“好。”刘骜点头。
后来太后王政君听闻这件事,对班婕妤大加赞赏,连连称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将班婕妤与楚庄王的樊姬相比,又是出自太 后之口,可说是对班婕妤的品德给予了极高的赞赏。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细腰善舞的赵飞燕便进入了宫中,即便在历史上她是个臭名昭著的女人,可她却真正博得了汉成帝的喜爱。
赵飞燕本是倡家女,她能歌善舞,能够满足汉成帝刘骜的日常娱乐需求。 渐渐地,笼罩在增成舍的光辉退去了,这是班婕妤难以预料的,然而更难预料的事还在后面。
四
那日是个雨天,天仿佛漏了一般,哗啦哗啦直往地面倾倒雨水。
本来昏昏沉沉的班婕妤正想午睡,却被小丫鬟的声音惊醒。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小丫鬟一路小跑,身上还有雨水。
班婕妤被惊醒不太舒服,却还是温柔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快把身上的雨水擦干,当心着凉。”
“娘娘,我没事。是您,是您有事。”小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传您到大殿,说要审问您!”
班婕妤一愣,“审问我?”
“嗯嗯!”小丫鬟连忙点头,“您快去吧。”
她在朝堂之上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那般,丝毫不再是她前日柔情蜜意的枕边人。 即便如此,她仍目光清明,“妾身不会做那种事。”
“寡人给你辩解的机会。”刘骜坐在朝堂之上,从高处看着她,眼神里不再有往日的美丽情愫,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拷问。
班婕妤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如其无知,愬之何益?故不为也。 ”
此刻的她,把一切情绪都收敛起来,亦未将高坐帝位的男子,当做爱人来看待,她是冷静的、理智的。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段话出自《论语》,是《论语》中“子夏对司马牛之言”,亦是汉代天人合一思想的标准注脚,可见班婕妤是熟读儒书的,也正因这饱读诗书,才使得她在朝堂上的对策不同于其他后妃。
修行正义尚未能够得到福报,做邪恶的事又怎能奢望有好报呢?假使神明有知,神明也不会接受逆臣贼子的诉说;假使神明不知人间事,诉说诅咒之语又有什么益处?所以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班婕妤在殿堂之上,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堂堂正正说出此番话来,一见她知识广博,另一见她有他人没有的勇气。
也因此番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太后王政君,她说:“皇上啊,班婕妤一向行美德懿事,又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王政君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当年她拒绝与你同辇而游的事,便可见出她的品性,这件事定是错怪她了。”
汉成帝刘骜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被王政君的这番话说住了,思绪似乎飞回到那时他正浓烈地爱她之时,他邀她与他同辇而游,那是他作为帝王能够给予她的巨大荣耀,他是如此想的。
“既然如此,便赐黄金百斤。”这一刻,班婕妤觉得他与自己的距离忽然就远了,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与她讨论经史的年轻男子,而是被赵飞燕迷了眼的负心人。
这场赵飞燕主导的谮告闹剧,以许皇后被废为终结,班婕妤赖以善对而得以善终。
但班婕妤毕竟不同于一般女子,她熟读经史,既然赵飞燕这一次可以诬告她,那么只要她还在这后宫之中继续斡旋,赵飞燕必定还要找其他事由再次陷害她。
烛火通明的夜晚,她在案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请求退居长信宫,去奉养太后。 班婕妤就是这样一个果决的女子,至少在危及自身和家族之时,她会选择以保全自身和家族的安危为上策。
她的急流勇退,不啻为明哲保身之举。
从增成舍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长信宫,是一件很累的事,但当她第一天到长信宫时,不仅不觉得很累,反而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因为来到长信宫,就意味着远离了后宫争斗,她能将自己置于太后的羽翼之下。
可是,当班婕妤看着为数不多的东西都被搬完,竹制的箧笥之中,最后还剩一柄裁自齐国纨素的皎洁团扇时,忽觉哀痛,这是最后的东西,她还记得她曾用这把扇子为汉成帝刘骜驱走夏日的炎热,彼时,她以膝为枕,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膝上,她轻轻摇起皎洁如圆月的纨扇,凉风阵阵。
刘骜忽然笑起来,“班婕妤啊,你真是寡人最贤德的妃子……上次说到哪里了?哦,是越王勾践……”
班婕妤也笑,笑得腼腆且温柔,“说起勾践……我记得……”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一边送膳食的公公急得恨不得跺脚,又想上前说话,却又怕打扰了两人的谈话而被成帝迁怒,只得在一旁干瞪眼。
班婕妤想起那公公的眼神,现在还是很想笑出声来,但是她没有,因为那些都是回忆了,是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俯身去捡起箧笥之中的团扇,用自己的衣袖将灰尘拂去,装进了要带去长信宫的竹箱子里,这里面,有她与刘骜的回忆。
五
在长信宫的日子是寂寞的,就如同宫门外的红叶那般,随着风悠悠而落,又被扫帚无情地扫去,最终归于尘土。
晨起,班婕妤便开始了打扫的工作。
傍晚,班婕妤做完扫洒的活,依旧无言。
整日的打扫工作算不上辛苦,只是长信宫是清冷的,刚来时她并不习惯,但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这冷清的长信。
照例,她将扫帚放在一边,便坐在台阶边,看燕子成双地飞过头顶,没有人同她说话,却听见长信宫厚厚的宫门外,传来阵阵欢乐的声音,她心里隐约是知道的,那是赵皇后的笑声,娇俏,带着被盛宠的骄傲。
此刻,她倒是希望自己的耳朵不要那么好,因为这些欢乐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来,将身上的浮尘掸去,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那方小小的天地,仍有她爱看的史籍和诗文,仍有一盏灯火为她点亮。
班婕妤走近案几边,坐下,想要翻看史籍,但赵皇后的娇俏笑声却仿佛仍然在脑海挥之不去。
想要拿史籍的手顿住,放下,转而拿起笔来。
她忽感心脏痛极,赵皇后的笑声里,还夹杂着她曾托付过感情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此刻他的爱,已经完全都给了那个身轻如燕的女子,跟自己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在洁白的丝绢上这样写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班婕妤觉得自己就如同齐国新裁下来的纨素,鲜丽洁白如同霜雪,自己的家世,自己的学识都如同这美好的纨素。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裁成一柄合欢扇,喻指自己进宫侍奉当今圣上,团团圆圆的扇面如同明月那般,自己多么希望即便所爱之人是皇帝,也仍旧能够与之团圆如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曾经自己也是被君王宠爱的妃子,如这扇子一般常伴君王左右,能够为君王带去愉悦,那时的自己多么快乐,班婕妤写至此,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她与他在湖边探讨诗歌的情景,她与他在宫中研磨作赋的美好时光……此刻都化作了这柄扇子里的悲哀。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赵飞燕的出现,是始料未及的,也是无法避免的,她就如同那自然规律里的秋天一样,是一阵凉风,吹散了炎热的夏季,自然君王也就不再需要她这柄扇子送去凉爽了。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最终她还是如这扇子一般,被丢进箧笥之中,不复捡起,再也不被君王发现,这绵延的恩情,也就随着身轻如燕的舞女的到来,于中途断绝了。
写至“恩情中道绝”时,她忽然咳嗽起来,一口血溅到洁白的丝绢上,仿佛在绢上开出血色的花朵那般,班婕妤的教养不允许她痛哭出声,但这血比哭声来得更悲痛,更绝望。
一旁的丫鬟赶紧过来看班婕妤出了什么事,见到血染丝绢,竟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愣愣地看着班婕妤,“您,您,您……我赶紧去叫太医!”
班婕妤的嘴角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色,她却仍旧轻描淡写般对丫鬟说:“不必了,不是什么大毛病。你把主箱里那柄扇子拿来我看看吧。” 丫鬟面色苍白,“可是您都吐血了。”
“去吧。”班婕妤只是轻轻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心中波澜,谁又能理解? 丫鬟取来扇子,班婕妤拿起它轻轻抚摸,忽然拿起手边的刻刀,似是要狠狠往扇子上扎去,却在刀尖正要挨到扇面时停住了,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哗哗往下掉,如同断线的珠子那般,她咬住嘴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能呜咽,就如同后宫无缘皇恩的那么多佳丽一般,只能呜咽,却无法哭出声来。
她将扇子贴近胸口,即便有恨意,即便有不甘,但她还是没有办法撕碎它,她还是想他,她亦爱着他,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悲惨现实。
六
班婕妤仍旧日复一日,在长信宫做着扫洒的工作。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那天有点不寻常。
整个皇宫里死气沉沉一片,就如同一大块乌云笼罩在皇宫之上,明明是晴朗的天气。
“你说,这是出什么事了?”小丫鬟实在好奇今日气氛为何如此不同于往日,拉住一个太监就问起来。
“哎呀!我可不敢说!这……”小太监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推辞。
班婕妤也好奇,正准备接着问这个小太监,却忽听门外公公尖声说道:“快开门,我有要事禀报太后!”
下人们赶紧开门,将公公放进来。 公公一路加快步伐,至太后殿前,匆忙地行了个礼,便说道“太后,皇上驾崩了!”
王政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皇帝好好的,怎么就?
王太后一脸严肃,“你说什么?”
“皇上驾崩了!”公公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身边的丫鬟、太监们都开始哭起来。
班婕妤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也如太后那样,还没反应过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此等大事,婕妤认为我敢造谣言?千真万确。”公公抬首。
“他如何?……”
“是赵合德那妇人。” 后来她才知道,刘骜是早上死的,死的时候,还躺在赵合德的床上,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说班婕妤是妇德典范真的不为过,即便知道自己深爱之人死在她人床榻,她依旧选择向太后申请为他守陵园。
七
寒冬,日光透过云层,却无法让人感到丝毫的暖意。
班婕妤像往常一样,将贡品摆放整齐之后,用手中的拂尘轻轻扫过他的墓碑。
扫着扫着,她忽然笑了。
“你看看你,这么久不见,还是老样子。”她慢慢说着,手中的拂尘一点一点拂过冰冷的石碑,可她的眼神却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你说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回答她的,是冰冷的空气。
“说真的,我想你了。” 陪伴她的,是孤寂的陵园。
班婕妤的发丝,已见出了斑白,那是岁月毫不留情,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一天,她靠在刘骜的墓边,一直坐了很久很久。
“我看见你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起走下去,就像普通的夫妻那样,好不好?” 冬日的太阳,几乎没有温度,就像班婕妤的心,清冷如冰。
她弯腰,再次抚摸石碑上那些刻进去的字,亦如她心一般冰冷,她带着笑,狠狠撞向了石碑,血溅在那些凹进去的字里行间,溅在班婕妤素色的衣袍之上,皆如红色的花那般,怒放在这些冰冷之处,是温暖的美丽。
那是班婕妤生命的最后盛放,一边绽放,一边枯萎,却绚烂至极。
她在迷蒙之中,缓缓呢喃“终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那只,让人讨厌的燕子了。”
夕阳斜斜沉入地平线,班婕妤却似乎看见了刘骜的脸庞,依旧是年轻时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是与她探讨经史时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隐隐约约地,在一片白光笼罩之中,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如玉石般温润细腻。
班婕妤伸手去触碰,是冰冷却又温暖的人体,她摔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脸上的笑意里,是完成心愿般的释怀。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就如同那一柄洁白的团扇,皎洁如月,却终究如花落般凋零在汉宫秋苑之中,逃不过如《团扇诗》中所说“弃绢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