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耀眼,戴着帽子还是觉得晒。
上车不久,就听见小孩子哭,还是两个,又一站停靠的时候,呼啦啦涌上来一堆人,车内的空间立即被挤满了。因为每天坐着的时候多,我总是寻找站着的机会,每次乘地铁或者公交,我都会站着,所以也不跟人去抢位子。
售票的忽然对着人说上海话:“你把孩子抱起来啊,那么小个孩子还占个位子,又不买票!”
大家都去看,话是对着一个农民工说的,那个男人皮肤黝黑,笑容淳朴,一手拉着小孩子,一手抓着一架儿童车,那孩子很顽皮,挣扎着乱动,男人很狼狈,裂开嘴对着售票员笑:
“人家带着孩子呢。”
“孩子怎么啦,带孩子的人多着呢,都你这样占两个位子啊!”
“我们刚来城里啊。”
实话实说,那孩子大概还不到两岁,做父亲的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都该把她抱在怀里,而不该让她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一来车子颠簸小孩子不安全,二来,车上还有老人站着。
男人的语气和话里话外都带有一点弱势群体的自我怜惜和淡淡的抗争。售票员的话从内容上说没有可以非议的地方,任何人这样做,她都会这样说的。但是她说的是上海话,又因为是农民工,这样的纷争就变得有些敏感,会被放大解读为上海人面对外地人特别是外地农民工的优越感。
网上流传一张照片,地铁里,一个农民工蹲在车厢的地板上,用手抱着头,旁边的位子空着,他也不做,上传网友的解读是:他因为衣服脏乱,不愿意弄脏了座位,而深层次解读就是农民工源自内心深处的自卑。这张照片引发了大量的热议,一边倒地同情农民工。
但是,我也看到一些农民工,他们倒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在对城市生活环境的理解上,还没有转换观念。比如,有一次夜晚的公车上,两个年轻的农民工把手机的铃声外放得很大,车子里坐满了人,有些是刚下夜班的,没有人说他们,但是他们只顾着自己听歌,嘻嘻哈哈地说笑,无视其他人的感受。司机也是个和善的人,含蓄地说:“你这手机铃声还真响,歌曲很好听。”他们没能体会到这中间的点化之语。
的确,长期的城乡二元结构导致了城里人的优越感,和农村人的自卑心理,这是时代和历史遗留的问题。城市人因为政策的优势占有了许多社会资源,也因此比农村人享有更多的权利和便利;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大量农民进程务工,从农村到城市,不仅仅是地域的改变,更是对他们很多生活习惯,认识事物,感知事物方式的挑战。
城市不像农村,有广阔的土地,乡里乡亲之间都是亲戚朋友的,人可以自由闲散地活动;城市是人叠着人的地方,大家都在为占有一席之地竞争着,每个人都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情意在这里会很淡漠,各自的利益划分很明显。农村人习惯了农村的生活方式,然后又带着自身的自卑心理来到城市,注定就会感觉委屈和憋闷。
农民工是弱势群体没错,他们没学历,没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在高度竞争的城市里,即使没人排挤,也会自觉地矮人三分,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卑的理由,也不是抬不起头来的借口。自轻自贱的话,别人只会更看不起。更何况,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势力的,《红楼梦》中的贾母老太太就说世人都是“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良善之辈。就是良善的人,在城市这样冷漠的大环境中,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冷硬起来。
对弱势群体,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当然还是帮助和温暖。敬一丹在《焦点访谈》中曾经说:请对那些外来务工的农民兄弟,多一点温暖的眼神。作为新闻从业者,敬一丹有着这个职业最基本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尽管记者编辑也是“新闻民工”,在实际的生活中,他们不比普通人高贵到哪里去。强者同情弱者很容易做到,但是弱者同情弱者,则不一定。这是她可贵的地方。
农民工需要被关怀和关注,需要帮助,这是社会该做到的,因为这样的处境不是他们个人不努力的缘故;而另外一个方面,农民工应该从内心深处摆脱自卑的心理,正视自身,努力去习惯和适应城市特有的生活规则,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对他们前面人生的各种观念的颠覆,他们必须要自己去克服,如果总是有着“我是农民工,你该帮助包容理解我”这样的自卑心态——这看起来是抗争其实是自我认识的误区,更深层次自卑的表现——那不仅不会得到应该有的关怀和帮助,也会让自身的地位更加边缘化。
还是回到那句话,不论什么人,自助者天助之,改变世界也好,改变他人也罢,或者追求成功,唯一的改变只有正确地认识自身,并改变自己;一味地强迫别人来适应自己,帮助自己,理解自己是不可能也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