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掉落的雪花不是水,不是冰霜,而是一种凋零,是一种结束四季的产物,你回首捧起,它覆盖在皮肤表面,你觉得它很温暖,因为它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如果你把它放在一张黄色的世界里,它可能永远不会融化。因为,雪花就是记忆。
大多数人的记忆就像一桌火锅料理,没人的时候常温慢煮,咕咕嘟嘟冒着热气,虽然偶尔会想起一些事情,但翻不起什么波浪。而一旦人潮涌动,几个人往桌子上一坐,往里面加点丸子、蔬菜等等,水不得不翻滚,人不得不大声厮嚷,等可以下筷子的时候,记忆开始一阵翻江倒海,然后逐渐变的潮湿,这就是所谓的大多数记忆。
2005年冬天,大雪,我没出门,在门口用铁锹堆了两个雪人。雪人的眼睛是我用红枣打开的,鼻子是我用胡萝卜扶正的。等我洋洋得意的要为自己喝彩时,母亲拿着搅屎棍出门来。
我原本以为,母亲是借我一臂之力让我的作品更加完美,结果却是,那个搅屎棍是冲着我来的,当时正看着雪人愣神,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逃跑,索性,硬着头皮抗了打。
然后她边打边说:“你当咱家的红枣是老鼠屎啊,遍地都是,当胡萝卜是冰棍啊,随便插!”紧接着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提着棍子指着我的脸说:“打你对不对?说?”
我红着眼眶颤颤的说:“是.....是...对的。”
然后,她看我一脸的可怜相,把搅屎棍一扔,连忙怜惜道:“妈妈打疼你了吧,妈妈错了,你说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愣,打你还不知道跑?”
又一次,我端着菜盘子一不小心打破了,然后我看了她三秒,她怒目而视与我四目交汇。我看情况不对,连忙转身就跑,结果还是被她逮到了。又是一顿打,边打边咬着牙说:“反了你了,还给我跑?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犊子。”
我哭着说:“妈,是.....是你让我跑的啊!”她边打边说:“还敢给我顶嘴,再..再..再给我顶嘴,打死你个小犊子。”
我不愿意洗头,带着满头的泡沫冲了出去,然后又被揪了回来,边被她洗边被她用耳瓜子打在头上。
我用铁钉插电线版上的插孔,被电的哇哇叫,她听见了,然后根本不理会我被电的恐惧与痛苦,然后雪上加霜,打。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在隔壁家玩魂斗罗忘了回家吃饭,结果,我妈一嗓子吼道:“快回来吃饭......,别等我来找你.......。”正躲子弹的我,根本没听到,等她端着碗,在背后静静的看着我时,旁边的玩伴拍了拍我说:“你妈。”当时,正好死了,心里气到瞪着眼对他咋呼:“你妈,我都死了,你还你妈。”然后,我妈从碗里抽出筷子对着我的头上来就是两下,我顶着两根面条回了家。
我偷了邻村地里的西瓜,胸前一左一右大大的裹在衣服里面,双手托着然后抱回了家,她看见后说:“你的胸怎么了?”我支支吾吾红着脸说:“没事,就是想学你。”由于太重,没坚持住,西瓜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然后她二话没说,拿起破鞋就打。
......
所有的事情,都是人生中的败笔,至少没有一场事故我能扳回局面。等我离开父母身边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的记忆是一种疼痛,被母亲打更是一种疼痛,只是这种疼痛很热烈,但不会太久。同时我还明白一个真理:不能跟女人讲道理。
这些年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总有几个人还留在身边,也不乏有新朋友加入。但只与远远的关系最为密切。
讲道理这种论证对错的方法,是他继我之后,异军突起,自学成才,遂成宗师。
宗师级辩手唐远远,与泼猴孙雪儿以一种别样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时常称唐远远为唐僧,孙雪儿为孙悟空。师徒四人一路西天取经,悟空过五关斩六将降妖除魔。但,只有唐僧与悟空的剧情最多。
雪儿,初恋失败后一个人在黑龙江。心灰意冷地被压在五指山下,分手那天,回到家把两个人的相册、买的衣服、坐过的桌椅、杯子、花瓶等等,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砸完吐了口吐沫:“呸,贱人。”
同为唐朝,悟空的浪漫与诗人李白不在同一个时空,他写过:“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悟空吟诵完后,嚎啕大哭道:“他妈的这贱人,我好伤心,他妈的这贱人,怎么会让我认识,他妈的这是谁写的诗......。”
雪儿的初恋恋上了别的女人。
有一天告诉雪儿说:“我们玩个游戏吧,看谁先忍住不找对方。”雪儿一脸兴奋的回答说:“好呀,好呀。”然后初恋不知所踪。
刚砸完东西,抹完几次眼泪。思念不及,白马王子到来,唐远远闪亮登场。
唐僧揭开了压在悟空身上的记忆与封条,双手握住悟空的手,四目相对,眉目传情,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取经人。
唐僧对着悟空苦说了两个月,天天陪天天陪,唇枪舌剑。从炎黄大战蚩尤到晚晴不平等条约,从小米加步枪到原子弹爆炸。只跟雪儿讲了一个道理,落后就要挨打,你要向前看,成长再成长,自力更生。
2010年冬天,上海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了三四天。我躲在宾馆与车站的桌子前,打着游戏,与一些人说着些废话,穿越人海。口干舌燥,远远来找我,解了我暂时的口渴。
唐远远见我第一面就说:“雪儿走了。”
我说:“啥?”
唐远远说:“雪儿走了?”
我说:“啥?”
唐远远说:“啥你大爷,我去你妈的。”
我说:“这才对嘛,发泄出来我才能跟你好好聊。”
2007年,唐远远与孙雪儿初识。北方十月的天气格外的肃清,唐远远坐上火车去哈尔滨,从南方到北方,路上山峰层峦叠嶂,山上的枫叶红如火海,一片徜徉。
由于太远,路上睡成死猪的唐远远被一个大妈叫醒,终点站到了,唐远远一看:“我靠,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是哪?”
后来得知,坐过站了。
是雪儿告诉他的。雪儿当时正赶着回家,结果,看到唐远远一个人看着天空发愣,以为同是宦游人。遂上前招呼道:“你这是去哪?”
唐远远:“我去哈尔滨。”
雪儿:“傻×。”
唐远远:“你这人怎么骂人呢?老子今天要跟你好好絮叨絮叨,你有三个错误。其一,在问陌生人话的时候,请带上礼貌用语,例如请,您好等。其二,你不应该出言不逊,一个女儿家,如此不顾及自身颜面,怎么嫁人。其三,你不应该.....。”
雪儿插嘴道:“这辈子不想嫁人,再说我嫁不嫁人关你屁事。”
唐远远唯恐不及,雪儿这一番下来,完全打乱了他的阵脚,心中一阵慌乱: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不要解救她,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看着一个美少女被活活的剩下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伸出手,雪儿斜着眼说:“有病。”然后就没搭理。雪儿在前面走着,突然被绊了一下,唐远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她,然后扭过头就跑,雪儿在后面追。
唐远远边跑边大声说:“我知道我伸出手你不会跟我走,所以我只能用脚将你绊倒,果然,你追了过来,这下你就会跟我走了。”
我问:“怎么回事?”
他:“吵架吵累了。”
唐远远在哈尔滨遇见雪儿后,就租了个房子,不久两个人住在了一起。房子属于群户型的,没用几个钱,所以压力也不大。
他和雪儿经常吵架,有次蹭饭加上劝架。到门口一个裤衩扔了过来,我苦逼的顶着裤衩守在门外,不敢出声。等室内的温度降下来,我悠哉的捏着那件小衣服,放在了衣架上。本以为会吃个甩手饭,结果,我去到后,唐远远怒气到:“来蹭饭的,别光着嘴,什么不干,今天我们没工夫做饭。”然后掏出一把钱拍在桌子上说:“去买菜,回来做。”
我正埋头苦干吃着饭,两人初识的眉目传情变成了怒目而视,只见雪儿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冲冲的冲了出去。从后巷一路跑到肯德基,吃了一份全家桶,由于没带钱,店家给唐远远打电话说:“快来赎你娘。”
我笑的饭喷了一地。
经常吵架的原因是,雪儿觉得住的房子太吵,又太小。白天两个人上班,没感觉,一到晚上,邻居的小霸王学习机,呜呜啦啦一会儿放《Jingle bells》,一会儿又出来《童话》。时不时的还有吱呀吱呀床撞地板的动静。
周末,两人本想睡他个日上三竿,可谁曾想,这点温存的想法瞬间被外面的“卖豆芽嘞,卖豆腐咯,收头发辫子嘞,剪刀换旧手机嘞.....。”吵醒。其实醒的只有雪儿,唐远远如死猪一般。雪儿气不过,拿着毛笔在他脸上画了几个大王八。
雪儿想给两人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至于那么心力交瘁。唐远远认为,房子再怎么不好,毕竟是两个人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况且经济条件不允许换,这里的瓶瓶罐罐都有感情。
唐远远对雪儿讲了自己的想法,与其中的道理,然后雪儿刚开始的时候还听,最后,直接说道:“不换,我就不跟你睡一头。”
感情中最害怕的就是男人的沉默不语,女人喋喋不休的埋怨。吵着吵着,两个人在2010年分了。雪儿走了,留下一地的凋零,还有孤独的白马王子和那间出租屋。
雪儿一个人坐火车到了南京,其他,我们一概不知。
我:“走吧,带你喝酒。”
南京西路,找了个酒吧,进去,唐远远对着面前的美女道:“能用指甲弹开吗?”
美女摇摇头。
我和许多人都定睛一看,只听“呗儿”的一声,开了。我连忙惊叹道:“这么牛逼|!”他摇头说:“一个人的时候,不知道干什么,我想雪儿,但又摸不到她,手痒,突发奇想,就抠酒瓶盖子。”
我瞥见他的大拇指指甲上都是豁口,指纹磨平,渣都不剩,留下一层老茧。
我工作辞职,他正好心灰意冷,索性伶仃大醉。深夜,我喝高了,我记得他也喝了很多,但仍然面不改色。他搀着我,手里还揣了两瓶黄黄的洋酒,我们坐上了出租车。
早上醒来后,我巨惊,我们俩的钱包,手机,连同外套都消失了,最让我吃惊的是唐远远被脱了个精光,竟然还没有被冻死。
我抱住他,给他取暖,然后将毛衣脱给他穿,又把牛仔裤给他套上,我只剩下秋衣秋裤。只听见他闭着眼说:“我上错了车,但希望雪儿不要上错了车,不然我会很难过。”
2012年春,迎来了雪儿的消息,孙悟空还俗了,听说找到了新的男朋友,男友很丑,但很有钱,不久两人结了婚。
唐远远气的来到我的面前破口大骂:“这个骚娘们儿,亏我还跟她聊过结婚的事情,妈了个巴子,忘恩负义,无情无义,泯灭良心,说变就变。现实版的李莫愁,不要脸的潘金莲。”
等换了口气,继续道:“这婊子,他妈的,这泼妇,他妈的,这娘们儿,我怎么越骂越高兴。”
紧接着几滴眼泪滑落,泣不成声:“他妈的,我怎么就是忘不掉她啊......,他妈的都两年了,我怎么就是忘不掉她啊......,他妈的你倒是给我个信息啊。”
雪儿结婚的当天,唐远远让我帮忙搬家。
我拖着行李箱,扛着一床被子,上了公共汽车。唐远远在后面捧着一个盒子,我知道这是他与雪儿爱情的骨灰盒,他没有留下,最后放在了公交车上,我们下了车。
我问他,是不是故意将那一盒的记忆放在车上,好让它穿向人海,抵达到最远的地方,与曾经告别。他脸色平静,没有作答。
2013年冬,我看着窗外的上海,雪很小。
我重新找了工作,也有了些钱,但一直没有唐僧的消息。但由于开销过大,入不敷出,两年后我又开始逃亡,逃到哈尔滨找唐僧,我俩在他新租的破出租屋里,捂着被子过冬。
看了两个月的电视,吃了一个多月的泡面,实在无聊,于是我突然提议到曾经那个出租屋看看。
再次临幸这个小屋,已经是6年后,听邻居说,这六年期间,小屋换了四波主人,两男两女,最后一任主人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将这间屋子买下,住了快半年了。
唐僧在后面跟着,我在前面加快步子敲了敲门,吱呀,门开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探了出来,随即微笑着说:“怎么有空来?”
唐僧猛地停住脚步,扭头就走,我一把拉住他。然后,双方窘迫,沉默。原来,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就是孙雪儿。
我们进屋后,看到一地的尿不湿跟满桌的奶粉,还有七上八下的各种内衣,生活用品,满目狼藉。
雪儿说:“坐吧。”
然后接着说:“本以为去了南京,嫁给了金龟婿,谁知道是个败类,嫖都能被警察抓,真蠢,更蠢的是被公司的一群股东给卸了权,罢免。当时我已经怀孕,离婚后,他给了我十万块钱,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花了六万,把这间屋子买了下来,剩下的钱作为我跟孩子的生活费。”
雪儿说:“住的有半年啦,只是一直抽不出来空收拾。”
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我心中一阵隐痛。等我转过头来看唐僧时,他脸色一片煞白。
他白色的脸上两瓣嘴唇,上下张张合合着,有话却无声,从嘴型我读出:这婊子。
唐僧再也坚持不下,动着僵硬的身体冲出门外,我向雪儿打了声招呼,即刻冲向了白茫茫的大雪中。
追着他一路跑到出租屋里,然后,只见他颤颤巍巍匆匆忙忙的翻找着东西,等我歇息好了之后,他抖着一只手拿着张卡,红着眼眶对我说:“这是我这6年存的和老家房子被卖的钱,一共五十万,你给雪儿。你告诉她,为了与她能有个属于我们的家,我6年前就开始存钱。那时候她嫌住的房子不好,现在你把这个给她,让她换个大的,我对不起她,看她受委屈,我心好疼。”
我呆滞在原地,不能挪动一步。
2010年冬天,上海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了三四天。我躲在宾馆与车站的桌子前,打着游戏,与一些人说着些废话,穿越人海。口干舌燥,远远来找我,解了我暂时的口渴。
我们在宾馆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睡,朦胧中听见一个男生在哭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理我?”我被吵醒了,但继续装睡。
然后听见唐僧带着哭腔说:“你要说分手你好好说啊,不要不接电话,别人会担心你的安全知道吗?你夜里经常蹬被子,我怕你冻着,总是半夜醒来抱着你。你总是迷路,我怕你走丢,每天不管再晚都会接你回家,你一个人在外边,我好害怕你出事,分手就分手啊,你不要吓我........。”
我拿着那张银行卡,跑到了雪儿那里,将原话告诉了她。她默不作声,不知何时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连忙跑了出去,脚上只套了双袜子,在白雪皑皑的冬季里,地上两行清晰可见的脚印。
唐僧背对着悟空。悟空眼噙泪花说:“我一个人住大的房子太孤单,我想找个佣人,还想给孩子找个爸爸,最需要的是一位爱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娶我好不好?”
我本以为唐僧会贴她一记耳光,以解六年之恨。但,唐僧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道理。他泪流满面的转过头来说:“唐僧与悟空是不可能分开的,我们八十一难只走到了一小半,唐僧取经,但是我只为了娶你。”
随后,唐僧紧握悟空的手说:“雪儿,你是不是过的好辛苦,我可以娶你吗?”
雪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可以,并且下巴一厘米一厘米的向下点去。
在这个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的季节里,唐僧等了孙悟空六年。
唐僧说:“我一直放不下你,我想把最好的给你,我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你,求你别再离开我了好吗,不然我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雪花模糊了道旁的分割线,我找不到正确的路标,只能等待。
这个冬天,从南方到北方,从山川到河流,我都能触及你的温度,你的双手双脚都无比的清晰,所以我异常的喜悦。你覆盖在我的皮肤表面,我走了很远还会回来,因为我怕这座城市太孤单,没有你的纯白无瑕它会轰隆隆的崩塌,然后把你的喜怒哀乐,把你的美丽无双,与关于我们一切的记忆全部掩埋。
超市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我知道你终将会来把我带走,所以我愿意等待,并且没有保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