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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穿着撕破的白色棉布衬衫迎面朝我跑来。
“快上猪背上去。”我一把将他掀上了随手赶过来的家猪身上，他的脸结实地蹭上了猪背上细细的白色绒毛。从他一瞬间流露出的诧异和挤在一起的五官，我觉得他一定不太好受。
但更不好受的是我，一条黑色的“村霸”恶犬甩着口水，咬在了我腿上。空气里充满着秋天打稻谷的味道，我因为战栗而猛吸了一大口。恶犬身后跟着的几个混混跑得无影无踪，只有恶犬的主人李瘸子叔叔拎着大棒子走来将狗牵走，叫了我的家人，将我送去了村里的卫生所。
1
几个小时前，我刚刚认识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
“蓝瑛，这是顾周和沈姨。”
“弟弟好，沈姨好。”我打量着眼前的美丽姨姨和穿得像电视上小童星一样的陌生弟弟，心生好感。平日不管在村里还是学校，都是见那些鼻涕擦在棉袄上的小男生，根本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今早妈妈说她城里同学会带着孩子来村里玩，我还在难过白天不能一个人呆着看书看剧，需要招待客人，现在改了主意，乡下有许多城里孩子没见过的稀奇物件，我要带他看一看。
我家住在村里的西北角，是新修的砖房，妈妈在下屋里用笼子养了肉鸡，在园子里种了一堆的茄子、玉米、辣椒等蔬菜，一进大门的地方拾掇的干干净净，红砖铺就的地面上没有钻出来一株杂草，迎宾的门口种了一株梅花和一棵松树。
出了大门就是一条宽敞的沙子路，和小伙伴们在这条路上画跳格子的线条有种说不出的质感，路边随手捡来的沙堆上的石子都别具风采。
当然我最喜欢的是沿着胡同走向尽头的大豆地，那边有一条长长的绿化林，高大的榆树一到夏天和秋天就被风吹得沙沙响，邻居家的老奶奶常常赶着鸭子在这里走上两圈，等到回家时，鸭子就吃饱了。
我带着新的小伙伴——城里的弟弟，去林中探险，打赌谁能走到林子尽头，就答应对方一个愿望。刚把他带到起点，我突然肚子痛，于是跑回家里上厕所。等再见到他时，就看见他惹了恶犬小黑，手里还拿着小黑家的樱桃，而他身后几个捂着肚子乐的正是平时总欺负我的同学，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像阎王手下的小鬼儿。
我赶了邻居奶奶家的白白净净小家猪，将弟弟推了上去，它带着他一路小跑进了家门。我咽不下这口气，朝那几个讨厌的男孩子冲过去，却被小黑一口咬在了腿上。
村卫生所里的空气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弟弟在旁边哭唧唧的对我说：“姐姐，你要以后嫁不出去，我就娶你。”妈妈和姨姨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我只感觉狂犬疫苗的针实在是疼，救这个傻小子真是亏了。
2
吹着上海的风，看着远处的黄浦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这件事，也许是这里的秋天，也有着稻谷的香气，是街边一位老婆婆正在卖烘烤得十分香甜的地瓜和玉米。
“小姐姐，可以帮我拍一张照片吗？”我抬头看见穿着白色休闲衬衫，灰色休闲西裤的年轻男孩子，他从胸前斜挎着的白色背包里掏出一台小巧的网红微单相机。
“好呀。”我接过相机，将取景框对准他的脸，按下快门。那是一张白皙而熟悉的脸，一双狗狗眼，高高的鼻梁。在暑假来上海玩之前，就听妈妈说顾周弟弟在上海工作，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可能只是长得像。
“拍得很好，谢谢姐姐。”他一把圈住我的脖子，比着“耶”拍了一张合照。
“蓝瑛姐，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你真的是顾周？”“如假包换。”他掏出身份证给我。
“你是在这边工作吗？我就在这附近上班。”他指了指远处的高楼，在那里想必每日都能眺望黄浦江，一大波鸽子从那些楼边飞出来。
“我是放暑假来玩的，现在在老家省会一中当老师。”
“那是我的母校，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他乡遇故知，我不好拒绝。
3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火锅店，他说下午加班，晚上会晚到一些。我坐在火锅店的座位上等他来，一个穿着银色亮片短裙，姜黄色宽松毛衣的短发高个女孩走过来，和我打了一个招呼。我在想她是不是认错人。
“蓝瑛姐吗？我是王雪，顾周的同事。”
“他还在加班吗？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我隐约感觉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来者不善。
“他的活做完了，是我有些工作没做完，顾哥帮我。正好他说要吃火锅，我也好久没吃了，就问他介不介意一起，没想到他还约了姐姐。”
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王雪已经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了，她还真是自来熟。
“蓝瑛姐和顾周是什么关系呀，比顾周大几岁？”
“看来王小姐比顾周小啊。”“顾周今年二十五，我二十三刚刚大学毕业，我妈妈说结婚找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刚刚好。”
“既然你喜欢顾周，我一会儿一定撮合撮合你们。”
“那我得谢谢姐姐了，成了一定请你吃饭。”王雪笑得三分真情七分假意，我只能喝水掩饰尴尬，面对这样的硬茬还真是没有经验。
“那你这顿饭可是省下了，我喜欢蓝瑛姐，你没机会了。”一个轻佻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虽然声音不大但震得我头皮发麻，那个十几年没见的臭小子说什么？喜欢我？
我紧张得低头，看见王雪那双香奈儿的露脚背高跟鞋，镶着硕大的钻，闪得我直接一个抬头撞上了顾周深情的双眼。
“姐姐，往里面坐坐，我都没地方了。”顾周身上喷着香水，在靠近我的一瞬间将我包围笼罩，温暖的檀木香味把我的脸直接烘得变了颜色。出门擦什么腮红，完全不需要好吗，我在心里暗骂自己缓解尴尬。
“我还有事。”王雪拎着巴宝莉的小包走了，留下我和顾周两个人对着鸳鸯锅沉默。
“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可是我们十几年没见……”我还在故作矜持。
“那就现在了解一下。”顾周的眼睛亮晶晶的。
毛肚，牛肉，雪花啤酒，吃饱喝足。顾周租的房子就在火锅店的不远处，他说要带我参观一下，我的警惕心起，委婉拒绝，说要回酒店。
上海秋天的夜晚，华灯初上，他蹲在我面前，示意微醺的我爬上他的肩头。修长的小臂穿过我的膝盖窝，他缓缓站起然后稳步向前走着，我起初没有全伏在他的背上，后来酒精控制了大脑，困意袭来我不断打着瞌睡，终于将控制上半身的力量抽解，任由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他的背上没有多少肉，但是骨头不怎么咯，趴着很舒服。
一路将我背到酒店的房间，他就离开了，我一觉昏睡到天亮，打开手机才看到消息。
“早啊，蓝瑛姐，我今天休息，要去迪士尼玩吗？”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坐飞机回家了，学校临时有工作。”
嘟嘟嘟——
手机进来一条新的信息，我以为他是问我哪一班的飞机，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蓝瑛姐，你有男朋友吗？”
这小子，怎么没完没了，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正在相亲，你没机会了，我都二十九了，比你大四岁呢，去找小妹妹玩吧。”
“怎么办，唯一一个看上的小妹妹，昨天为了姐姐赶走了。”
“……”小男孩难缠，还油嘴滑舌。
“当年我说以身相许，你可答应了。”顾周发过来一个撇嘴的表情。
赶着下午的飞机回到了S市，顾周没有再发短信来。倒是一周之后，顾周出现在我的家门口。
“阿姨说你住在这里。”
“所以？”
“我回家考研，准备在S市找工作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邻居。”
“别玩了，顾周，你已经成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成熟。”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真心，假如三个月后，我还是没有放弃，你就答应和我在一起。”
“好，你的三分钟热度，我还真不信能坚持三个月。”
他当着我的面走进了隔壁406的房间，留下我自己在屋外风中凌乱。
4
眼看着暑假即将结束，三个月的约定也即将结束，这三个月从送鲜花到早安问候，从约我出门到陪我逛街，顾周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在上周他出现在我的相亲局上，声称是我的男友，搅黄了我的相亲对象，我和他大吵一架陷入冷战。
近期开始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浪费在家里的阳台上，那里放置着我种的十多种花草，还有从花鸟市场带回来的小金鱼，每天早上第一缕阳光照到木地板上，我就会从床上爬起来，用小喷壶给我的宝贝们浇水。
这天浇水，正巧碰到顾周在楼下晨练，刚想和他打个招呼，就看见他钻进了灌木丛，将小区园丁修剪得精致有型的作品挤的七扭八歪。
“出来。”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倒退着从灌木丛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
“咱们也算是有缘，晚上带你找姐姐去。”
“喵呜。”那只小猫倒是乖乖呆在他的怀里，还蹭了蹭他的手臂。
自从我目睹了他的救猫过程，就在心里暗暗期盼他什么时候来找我，可直到天黑都没有动静。
凌晨十二点，我正在梦乡之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我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蓝瑛姐，你在家吗？”
我一开门，看见一个委屈巴巴的一米七八大汉带着他委屈巴巴的猫崽。
“它不睡觉，一直喵喵叫。”
猫崽在他怀里不断的抽动着后背，我转身去找药箱，顺便将他们两个请进了屋。
“它这是身上有虫，给它上点驱虫药就好了，但是得看着它，别让它自己舔了。”
顾周点点头，温柔地用修长的手指揉着小猫上了药的脊背，小猫开始打呼，但是一停下，就它就又醒过来喵喵叫。
“看来要陪它一晚了。”顾周的眼睛像一汪湖水，盯得久了就让人眩晕。他的脸凑过来，将我的头压进沙发靠背里，香香软软的嘴唇压在我的牙齿上，有点甜，但很快他就移开了。
一整晚我们都没再说话，微黄的壁灯开了一夜，阳台上的昙花悄无声息的开了，空气里流动着一股温柔的味道。
5
“如果你想要一个答案的话，就来图书馆找我吧。”
我将信息发给顾周，是时候做一个收尾了。他一大早就带着猫咪离开了，而我醒来时，只看见桌上买好的油条和豆浆。
我在图书馆外面的草坪座椅上等他，穿了一件在网上买的白色婚纱。这件婚纱是我自己买了布料，画了设计稿定制的。说起这设计稿，还是顾周给留下来的。
我记得第一次和顾周见面那会儿，我手里拎着最喜欢的娃娃，还用一些旧衣服的布给它做了漂亮的婚纱，但是却被村里面的顽皮小男孩撕坏，后来我带着顾周去树林探险，突然肚子痛跑回家，回去找顾周时，刚好碰到他和那几个小男孩“谈判”。
“假如我躲过大黑狗拿到这家的樱桃，你们以后就不许欺负蓝瑛姐。”顾周奶声奶气的说。
“一言为定。”为首的孩子王仰着下巴答应了，显然不相信五岁的顾周有这个胆量。
可顾周十分善良，这也似乎给了他勇气，哪怕后来被大黑狗追着，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那个表情，我一直都记得，尤其是再次相遇后的每一次，他朝我走来的神一直那样认真。
“看来姐姐已经准备好了。”顾周竟然也是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来图书馆找我。
“我们都给对方准备了惊喜呢。”我朝他微笑，展示着自己的婚纱。
他缓缓蹲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枚求婚的钻戒，“你不会不答应吧。”
“当然不会。”
我伸出手，任由他为我戴上戒指。
阳光下的宝石闪闪发光，就像他的爱一样，散发着美好幸福的模样。
六个月后，顾周顺利通过了研究生的考试，被本地大学录取。
妈妈打来电话，“囡囡，你最近怎么样啊，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你也不接受。”
“我和顾周在一起了。”
“哦。”
“你怎么不惊讶。”
“从小到大，你少打听人家了，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我挂了电话，顾周收回偷听的小耳朵。
“呦呦呦，原来某些人一直惦记着我，当初还百般拒绝玩欲擒故纵。”
“怎么，你后悔？”
“怎么会呢，第一面就喜欢你了。”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据说有缘分的人，互相见对方的第一面，就知道余生和他一起是正确的选择。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跨越怎样的时间和空间，他对喜欢之人的爱都始终如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