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陆阿姨就招呼两个人去吃饭,看着桌上摆着清蒸武昌鱼、排骨藕汤、沔阳三蒸,糖蒸肉和珍珠圆子这些极具楚菜风味的菜肴,文刀猜想陆家父母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离家近二十年,北方嗜辣重油盐的口味早就被彻底改造,他表示有一些羡慕陆可染,能够时常吃到家常菜。进餐期间,文刀和陆阿姨家长里短的聊了不少,逗得老阿姨笑得合不拢嘴,陆叔叔和陆可染一样,话不多,不喜热闹,只是会在聊到时政热点时候,偶尔插几句话,与文刀观点相左的时候,少少会显露出一些年长者教育小辈时的高高在上,惹得陆阿姨嗔怒说,糟老头子,别总一副教书匠的样子,小文是你客人又不是你学生。文刀赶紧表示,陆叔叔说的才是一番真知灼见,和您聊天收获不浅呢(舔狗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对老人并没有围着他刨根问底,只是简单的了解了他的近况。不知道是不是陆可染提前跟老人打了招呼,不过这让他感到轻松,觉得这对老人果然是接受过高水平教育的,而且很尊重自己的女儿。
饭后,陆可染和她母亲收拾残局,文刀把茶具拆开,以前浸淫茶道许久,趁此机会给大家露一手,也和陆叔叔找到了兴趣一致的话题,气氛不再显得拘谨和压抑。陆叔叔拿出一罐君山银针,文刀知道这种茶不宜用紫砂器具冲泡,就取出四个圆形玻璃杯放在茶托之上,先用开水浇顶使茶杯充分预热,并用小干巾擦干悬挂在杯壁的水珠,然后用茶夹各夹取3、4克茶叶放入四个杯中。母女俩收拾完毕围了过来,文刀一边泡茶一边向她们介绍说,你看这茶芽的外形像一根根银针,内面是金黄色,外层则因白毫显露出完整的白色,也雅称“金镶玉”。紧接着,他高举起水壶,先快后慢地往杯子加水至一半,茶芽全部没进水里,他又利用手腕的力量,上下提拉注水,反复三次,让茶叶在水中翻动,最后加水至7、8成满,这时候蒸汽已经携带者茶香袅袅上升,文刀感觉到宁静,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不等香味弥散,他立马在杯子上盖上玻璃片,说,注意看哦。
不过两三分钟,陆可染发现茶叶开始渐次直立,上上下下地各自沉浮,芽尖上也慢慢显露出一些晶莹的气泡,她侧眼打量着专注泡茶的文刀,从未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有如此的韵味,自己父母也被他平缓而自然的动作紧紧吸引着,她会心笑了笑。
眼看时机差不多,文刀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掀开玻璃片,一阵阵的白雾冉冉升起转瞬又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沁人心脾的浓香,杯子里的茶叶芽尖冲上水面悬空直立,又马上如雪花般下坠沉入杯底,可下一秒一枚枚芽叶状如出土笋竹,渐次浮起,向上摇曳飘舞,三起三落,最终微微蜷起,像是美人迟暮,被岁月轻轻捏起的小皱褶。
文刀看着眼前的自己的杰作,恭恭敬敬地向陆叔叔和陆阿姨敬上一杯茶,然后说,叔,阿姨,刚才那个冲泡手法叫做凤凰三点头,以前学过一些,以表我对您二位的敬意,也祝您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每一天。(又好一顿舔2333)陆家父母笑吟吟地接过茶杯认真地品了起来,一向不苟言笑的陆叔叔也露出些许笑容,不知是否真能品出一二,但对文刀这番沏茶功夫和言辞赞不绝口。陆可染知道他在市场部经常会出去应酬,可自己不喜欢应酬,从没想过他在这方面的表现能做到滴水不漏。她看到父母递来认可的眼神和笑容,心中有些自傲。品完茶之后文刀又为陆阿姨调校好了按摩椅,陆阿姨在上面一通体验,根本不想下来,爱不释手。最后又闲聊了一阵,陆可染和文刀觉得差不多可以走了,便告辞离开。第一次登门拜访,就以这样一种祥和美满的方式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陆可染紧紧搂着文刀的胳膊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俩人都没有说话。陆可染独自乐在其中,文刀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第一次去钟毓家的情况,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已经记不清了,突然开始心痛不已,他意识到自己记忆开始有明显的衰退,这让他感到不安,头也随之痛了起来,渐渐失去意识,靠在陆可染的肩膀上睡着了。
快到的时候,陆可染轻轻叫醒文刀,问道,感觉你最近怎么总是很困嗜睡的样子,走哪里都能睡着?文刀没有跟陆可染提起过脑瘤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两个人暂时相安无事的最后一道红线,他有些担心自己脑袋里的那个东西,支支吾吾地用工作辛苦搪塞了过去。
在这次成功的拜访之后,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可文刀因为意识自己身体的不完整和缺陷,始终没有进行下一步,在这段日子里,他发现自己对陆可染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那种疯狂自我毁灭式想要拥有她的情绪在前几次的来回折腾里渐渐动摇,最终消磨在对自己脑瘤的恐惧之中,与其说是对病本身的恐惧,对告诉陆可染这件事后她不确定反应的恐惧才更准确。在这段关系里,文刀穷追不舍,而她风轻云淡,这种风轻云淡对她而言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格,有些人生下来骨子里就刻着,可这又加剧了文刀的疲惫,他追的很辛苦。
有时他会想,要不要告诉陆可染自己的病情呢?如果她知道了,还会和自己结婚么?在文刀的观念里,风轻云淡的背后就是不在乎。这是他最大的顾虑。在多次反反复复的自我拉扯中,他把自己置于了一个最开始的位置。不,他不该有任何其他的念头了,正确的做法是,他根本不应该再滋生出跟别人结婚的念头。自始至终,文刀都渴望做一个好人,他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和钟毓结婚是抱着要对她忠诚的念头,和她离婚是因为不想拖累她,可如果现在病也没治好,却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他的内心不允许他这样做,对他而言,这是对自我承诺的践踏,他的灵魂将永远备受煎熬。
如果文刀的脑袋里有两个小人的话,一个就被称作理性,另一个叫做感性,上面那番想法是理性小人每天在他耳边唠叨的,感性的小人则告诉他,他是那么的想要拥有陆可染,想要和她在一起,他被陆可染身上独特的气质迷住了。
文刀这一生所有的决定都是由其中一个小人做出的,一山难容二虎,在这件事上,它们斗争得十分激烈,目前看来势均力敌,导致文刀也想不明白该怎么做,陷入了深深的困顿和自我怀疑之中,就这么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