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忽然那几个陈家人就散了。又听说,领头的那位所谓堂叔公在原籍吃了官司,被公衙的人给“请”了回去。这场官司拖了小半年,那位陈氏族亲耗了不少家财才算脱身。蒋毓如自然知道这是严以诺动了手脚,但转念一想不免后怕,他这样的手段若是用在自己身上,那眼前的这些产业,恐怕一样也保不住。
这大抵也是严以诺在神父身边受到的教育,对妇孺总该留几分情面,西人所谓“绅士风度”。于是,哪怕那位婴宁姑娘想跟着他从良的梦碎得一塌糊涂,一向笑颜如花的脸上满是泪痕,他也不露一丝厌烦,掏了块手绢替她擦了泪,又额外签了张支票给她。
这毕竟是小花销,大规模的工厂兴建、改建很快上马。毓如悄悄请了个先生教自己,苦熬了大半个月,倒也差不多能看明白工厂的账簿。一笔笔开销流水一样出去,她哪见过这阵仗,不觉心惊。一日随乔志达去工地,远远瞧着严以诺一边看图纸,一边指挥着工程师和工人忙碌,而装着洋人新机器的巨大木箱已堆在了整好的平地上。他穿了件西式长风衣,裤脚居然没沾一点泥,算得上是干净体面、气宇轩昂。
不过,此时毓如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她心里想的是,人哪,还是得有钱,有钱才能做得成事,有钱才能不受人挟制。于是便决定更勤力些,首先就要踢开身旁这个见利忘义的姓乔的。
“咳咳……”乔志达咳了两声,严以诺才回过身来。
“陈夫人怎么来了?这里腌臜得很,工人又粗手粗脚没个眼力,万一磕了撞了,严某可吃罪不起。”他迎过来,习惯性又伸出手,这一回,她的手终于也递了过来。——以后是要一起谋事的,再扭扭捏捏也不像个样,毓如思忖一回,索性大大方方。
“我既然做了理事,总不好担了虚名。虽不能如您一般亲力亲为,也要许我这无知妇人见见世面。”孝期过了大半年,就不用从头到脚一身黑。旧式家庭里,以她的年纪与身份,能挑的不过是极深极暗老气横秋的颜色,今日,便是酱色的袄裙。工地上高高低低土堆,拜民国所赐,她早早就放了小脚,上下倒还自如,只是要拎着及地的长裙仍是不方便,严以诺当然没说什么,她却觉得极是丢脸。傍晚回到家,脱了绣花鞋,一双脚竟磨了好几个泡——蒋毓如打没出阁的时候到现在,可是头一回连着几个时辰没落过座。
严以诺只当她图新鲜来一次罢了,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她居然甩开乔志达,一个人又来了,还带了笔和本子来。毓如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整个人竟是焕然一新:一件过膝的半袖旗袍,一双女学生一样的搭袢平底布鞋——都是女儿送她的,果然行动方便多了。他定睛一看,不太像有钱人家太太,添上副眼镜的话,倒有几分像教会学校里的国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