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居田的乐趣

爸妈退休后,相中了一处民房,宽敞明亮,不远处有一条河,侧边一个大院子。终于,他俩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养鸡种菜的日子。

二十几鸡和几只鸭,一块彩色的蔬果地,是他们目前的经营成果。边尝试边积累,损失不可避免,但并不妨碍他们的继续投入。

鸡大部分是从小养起,有两只是去附近农场玩,别人送的,还有一只是热心的邻居留下的。

这些鸡虽然来路不同,脾气相差颇大,但在我妈统一管理之下还算老实,安然无恙长大,敬业下蛋,没出过乱子。

别人家一天喂一次鸡,我妈喂两次。

早餐是剩米饭拌糠加绿叶蔬菜,晚餐是玉米粉拌饭,午后点心通常是五谷杂粮,有时会加点当季的野菜,剁碎后混进去。

我爸见我妈养鸡养出了经验和成就感,他决定养鸭。

你养十只鸡,我就养十只鸭。早上一个剁菜喂鸡,一个赶鸭下河,中午偷偷跑去给加个餐,搞得跟个军备竞赛似的。

鸭子比鸡好伺候。小鸭吃半熟的米饭,一天三餐,长大后可以直接吃谷子,偶尔挖点蚯蚓,加点鱼虾给它们吃。

“再过几个月,我的鸡绝对超过五斤了。”我妈说。

“可能嘛,我的鸭子五斤还差不多。”我爸说,“你敢不敢打赌?”

“赌就赌,要是到五斤了,你就输了,以后啥都听我的。”我妈说。

如今我们吃鸡吃鸭,动筷子之前经常会问一下几斤几两,谁也没提输赢的事。

鸡长到一定阶段,要下蛋了。

我爸虽然嫌鸡太臭,但还是给做了个窝,方便母鸡下蛋。后,又加了一个雨棚。

鸡方便了,人取蛋却很麻烦,得把脑袋和半个身子伸进鸡棚里,不是脑袋挨磕就是蹭一手鸡屎。

有一回我妈让我去捡蛋,我一进去,个个窝里都蹲着一只大母鸡,它们齐刷刷扭头看我,就像我闯进了一间满员的厕所,那眼神似乎在说:“哎哟,不好意思,您等下一位吧。”

鸡们纷纷开始下蛋。第一批初生蛋,通常比普通的小一号。我妈说,初生蛋最有营养,叫我们多吃点。每天早上两个白煮蛋,香。

有时候,她也有她的担忧:“有一只母鸡不下蛋咯。”

“是不是总在窝里蹲那只?”我爸说。

“就是那只。它怎么又钻进去了?我早上才赶它出来。”我妈说。

连续下了一阵子蛋的母鸡,某天突然有了当妈的念头,它们就绝对、绝对不会再下蛋了。它们专心地蹲在窝里,不吃不喝,日复一日,试图成为母亲,也不管那里究竟有没有蛋。

鸭子也会这样,有一只老母鸭,连续几个月不下河,盘踞在窝里,也不睡觉,如果有人靠近,它便将屁股上的羽毛使劲撑开,伸长脖子,对准来人一顿猛戳。明明是一只鸭,却拼出了一只鹅的凶狠。

但鸭群中总有那么几只,即使不下蛋,也每天乐呵呵的吃吃喝喝,准点下河,按时回家睡觉。

鸭子对成为母亲的渴望似乎没有鸡的那么强烈。而鸡,强烈到甚至有些疯狂。

到热心的邻居家串门,见树上绑着一根布条,另一端拴在一只母鸡的脚上。它不动也不叫唤,目光茫然,静静坐着。

我问:“你们家鸡,怎么了?”

阿婆瞥了它一眼,说:“想孵蛋了呗,好几天了,让它清醒一下!”

等待一只母鸡恢复“清醒”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容易计算,有些熬上十天半个月,幡然醒悟,顺顺当当又开始下起蛋来,但那总是少数。

我妈有时左等右等,等得心里烦,想着既然蛋也没有,眼看着鸡不吃东西,一天天瘦下去,不如趁早吃了罢。切开肚子一看,咦,这么多小蛋,免不了又懊悔一番:“早知道再多留几天。”

在我妈手下混的鸡,通常没那么快下锅。

不下蛋的,翅膀上系根毛线,或是别的什么,鸡笼统统关闭,一脚踢它出去,“去找点事情做,走一走嘛。”我妈对它们苦口婆心,哈哈哈。

有些执拗不听劝,被从窝里拽出来,拐个弯又在草丛里蹲坐了,甚至有家伙把鸭窝也霸占了。我妈只能从早到晚把它们赶来赶去。

家养鸡孵蛋成功率极低,倒不是没试过。我妈曾给鸡窝里放了十几只蛋,一只母鸡趴上去了,过半个月,只出来一只小鸡仔,可算是十里挑一的独苗。那是第一次孵出小鸡仔。

我妈欢欣鼓舞,可担忧随之而来。

通常,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鸡苗,若想成功养大,得进行一番精心照料:养在纸箱里,点着保暖灯,吃的也是极细的粮食。就这样,也总免不了生病死掉几只,存活率并不高。

那时是春天,家里还有一只长相凶狠好奇心极强的狗。我爸说,小鸡仔怕是活不了几天,况且这么小也不知道该喂点什么。

就像老来得子,鸡妈妈把这棵独苗当成宝贝,万般宠溺。

小鸡仔刚学会走路,它便带着它四处寻食,地上的小虫子、小沙粒、小草,鸡妈妈啄一口,儿子在后面也跟着啄。

若是狗们胆敢靠近,鸡妈妈便全身炸毛,狂叫着扑向对方。这位神经过于紧张的母亲,好几次把人类当成了威胁,向我们竖起翅膀,实在是吓人。

很长时间它俩住在家门口一个独立的窝里,相依为命,夜里会有一只落单的公鸡不要脸地跟它们挤在一起睡。

几个月后,从来没有吃过一粒饲料的独苗竟顺利活了下来,并长成了一只威武的大公鸡。

此时人类社会的狗血剧情再次上演,长大的儿子开始嫌弃日渐衰老的母亲。

独苗不再跟妈妈一起,它总是混在年轻漂亮的母鸡群中,鸡妈妈时常独自跟在鸡群后,怅然若失。

我妈又买了十几只毛球似的小鸡仔,放到鸡窝。

“关你们几天,培养感情看看。”我妈叉手站在旁边说。

用不了几天,太阳刚过头顶就气氛融洽,母鸡一扫颓废之气,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芒,带领一众小的在花园里找吃的。

我妈乐坏了。

小鸡仔们没有生病、非常健康地长大了,然后我们发现,这批——全都是公鸡。

这意味着什么呢?

天还没亮,十几只精力充沛的小公鸡便扯着嗓子叫起来,此起彼伏,而且一个个还在变声期。

到了白天,这群家伙完全就是青春期躁动不安的流氓团伙,寻衅斗殴、践踏菜地。把我妈气得直跺脚:“养你们有什么用,又不会下蛋,一个一个全都抓来白切了!”

抓公鸡恐怕是全世界最难的事情之一,何况这些自然生长、健壮灵巧的家伙,得费一些体力和时间。

老妈认得每一只鸡,每天观察它们的进餐和大便情况,有些鸡,养着养着,不要求下蛋,也不会惦记着下锅,似乎养成了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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