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犹如坠入凡间的仙子,美丽尊贵却不高高在上,形式多变却不远离自我,自由散漫却不逾越界限,包容万物却不盲目排外,枝繁叶茂却不忘根本!在众多散落的仙子中,你若问我最爱哪个?我说独爱朱自清。
鲁迅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朱先生散文纵有千般好万般棒,从中看到了什么呢?你若问我,我答“三分真和七分美。”
三分真和七分美相互映衬,交相呼应,相得益彰,情真意切,雅而不俗,柔儿不媚,构成了一幅幅诗情画意的水墨图,流淌着动人悦耳的音符和旋律,触及了生命中那些隐秘的角落,重建起人与自然、人与内心之间的精神韧带。
真在自我。梁实秋曾说,“散文是没有一定的格式的,是最自由的,也最不容易处置,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便把作者的整个性格纤毫毕现的表现出来。”从朱先生早期散文的清新隽永,到中期的质朴亲切,到后期的愤怒呐喊,展现了一颗多棱多维的灵魂,每一面都是他,每一面都很真。真的自我不是单调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丰富的,复杂的,多样的。
《春》描写了儿童时代充满童真、童趣、童心的自我,无论是想象还是怀念,都是他心灵深处纯洁的天真的自己;《背影》描写了自己是刚开始自以为是,后来真诚忏悔的儿子;《给亡妇》描写了自己是痛失妻子,内心悲痛的丈夫;《荷塘月色》描写了不同于往常的,短暂独处带来的,超然解脱的自我,自由到可以暂时忘却父亲、丈夫、儿子、教师的种种身份,沉浸在“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状态,哪怕只有一刹那,心灵却得到了满足。
真在情感。散文所承担的往往是对自我世界的塑造。散文不像小说那样虚构和想象,反而在散漫中影射出作者的内心世界,将情感悄然散发出来,传递到读者的心房,引起共鸣和回应。
朱先生《给亡妇》、《儿女》、《背影》等作品,避开人生哲理,透过家庭琐事,仅是淡香疏影似的几笔,却能把真诚的灵魂呈现给读者。《给亡妇》中不避琐细,不加修饰,深情回忆了妻子生前任劳任怨、相夫教子的种种往事,赞叹妻子的牺牲精神和贤惠品德,将感激、内疚与悼念之情毫无隐瞒地展现出来。“在短短的十二年里,你操的心比人家一辈子还多;谦,你那样身子怎么经得住!你将我的责任一股脑儿担负了去,压死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你!”读到这句,会有多少人为之动容,潸然泪下,真是纸短情长,感人肺腑!
真在深邃。“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去了罢,现在又到哪里呢?这是《匆匆》中我最喜欢的句子,初中时工工整整的记在摘抄本上,反复地背诵,记忆,运用,直到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中。
明明是抒情式的写景,表面上写“燕子”、“杨柳”、“桃花”,实质上是委婉的规劝,没有说教式的刻板,却有着催人奋发、直击内心的深刻。光阴易逝,曾经多少个日子我们虚度了!时不待我,还有多少个日子我们能握在手中!即使你现在无法体会其中的深意,先默默的记下来,等某一日再念再读,随着岁月的流逝,或许会醍醐灌顶、幡然领悟!
美在诗情。郁达夫评价朱先生的散文总是贮满着一种诗意。朱先生本身也是一位诗人,所写散文自然不失其诗人本色。细细品味朱先生散文的语言,处处可以感到他熔化了中国古典的诗文。
《春》中关于春风、春雨的描写,容易使人联想起“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容易使人联想起“牧童遥指杏花村”或“短笛无腔信口吹”;《荷塘月色》中对荷塘的描写,容易使人联想起汉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中对疏帘后面佳人的呼唤,容易使人联想起“暮雨不来春又去,花满地,月朦胧”、“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千呼万唤始出来,尤抱琵琶半遮面”;《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中的“飘飘然御风而行”,容易使人联想到“我欲乘风归去”;《匆匆》中“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容易使人联想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美在画意。朱先生在《山野掇拾》中说“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作家作文同画家作画的一致性在于将客观事物与主观感情关联着,所谓“物皆著我之色彩也”。
《春》、《绿》的感情基调较为轻松明朗,积极向上,所描写的自然景物色彩明快简洁,呈现出一幅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青山绿水画,让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的秀美风光中,有一种轻快愉快、朝气蓬勃的感觉;《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感情色彩较为暗淡,所描写自然景物的色彩呈现灰色,宛若一幅烟雨蒙蒙、云缠雾绕的南朝楼阁图;《荷塘月色》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中”为开端,带着淡淡的愁绪,描写了月色下的荷塘以及荷塘上的月色,绘出一幅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朦朦胧胧的荷塘月色美景图。
美在音律。朱先生擅长叠字叠词和长短句的运用,《绿》中“松松地”、“轻轻地”“滑滑地”,《荷塘月色》中“淡淡的”、“田田的”、“亭亭的”、“脉脉的”、“阴阴的”,以及“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蓊蓊郁郁”,使得文章富有节奏感。《春》中“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等儿童式短句,与“秘密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等长句相互辉映,巧妙结合,读起来也颇有韵律;从“春风温暖和轻柔”,到“微微润湿、草香、花香”的气息,到“鸟儿呼朋引伴”婉转的曲子,再到“牧童的短笛”,仿佛一曲交响乐,每个音符都流淌着轻快的旋律。
美在修辞。朱先生在《绿》中按照游览的踪迹,对梅雨亭、梅雨瀑和梅雨潭等作了生动细腻的描写。潭水是“汪汪一碧”,“仿佛是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他用排比、比喻、拟人等修辞把梅雨潭写活了,绿的如此奇异、绿的那样醉人。
特别是一连串的比喻,进一步强化了效果,从少妇的裙到少女的心,从外在漂亮,到内在美丽,最后到温润的玉,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精致。“我用手拍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吗”?”“女儿绿”是多么新鲜别致的名字,也看到了朱先生那颗如潭水般明澈明净的心。
美在构思。《春》从表面上看主要写了春天的草,树,风,雨以及春天整体的美好,细细品味会发现整篇文章构思没那么简单,除了视觉、味觉、听觉、触觉等全方位的构筑,白天和夜晚的转化,喧闹和静寂对比,动态和静态的互补,更体现了构思之妙。《背影》中,避开了通常歌颂的“母爱”,选择“父爱”这个冷门主题,体现了选题构思的独特;开头、结尾及文中三次出现了父亲的“背影”,犹如一首诗词关键字不断重复,再现,一次次突出主题,一次次将情感推向高潮,流的“四次眼泪”更是一次次重击读者的内心。
美在质朴。朱先生一贯倡导文章的语言一定要自然,一定朴素,写文章就要像谈话一样,只有这样才能和平常人说话一样,使读者看后有亲切感。不同于《春》、《荷塘月色》等那样绚丽的颜色,过浓的修辞,《背影》全篇一千五百多字,采用白描的表现手法,洗尽铅华,平铺直叙,朴素自然,没有深奥的哲理,没有雕琢的痕迹,没有矫饰之笔,反而更有感染力,彰显了真正的功力,在字里行间却渗透着懊悔、眷念、感激之情,更容易让读者潸然泪下。越朴素,越动人,越深刻。真理往往是朴素的,深刻的。
美在细致。朱先生认为写文应“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于人们忽略的地方,加倍地描写,使你于平常身历之境,也会有惊异之感。”他的散文也确实是“于细微之处见真谛”,“于平凡之处显神奇”。《背影》中父亲穿过月台买橘子的细致描写令我印象深刻。“蹒跚、探身、穿过、爬上、攀着、上缩、微倾”等几个词语,浓缩着“细雨湿衣不见”的韵味,充满着人性、人情的魅力,尤其是创造的别具一格的意境,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