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短儿”这个词,极让人容易想起早先给地主打短工的事儿来,可是在我们德州乡下的老家,庄户人家彼此之间有个脱坯盖房的大事,一家忙不过来,也经常请亲戚流人、邻里百舍、平时交情不错的青壮劳力来打“短儿”。打短儿是没有工钱的,只需每天管饭就成。交情特殊的,不用你请,只要知道,通常会自动地跑来。醇朴的民风、浓浓的乡情,使得这一切显得是那样的自然而又觉温馨。
我打小身子骨弱,又一直在外面求学,平时很少能有机会给人打“短儿”。想一想,到现在也只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
有一年暑假,我回到老家帮着干些农活。碰巧前院二婶家要脱坯盖偏房。大忙忙的,也不好叫人,忽然想起我正在家里,也不是什么主劳力,就来喊我,母亲自是愿意,就叫我去了。脱坯的地方离家不远,就在村后的泥塘边上。二叔早就刨开了塘下的一块湿地,用水淋过了,现在再拉来麦秸撒上,就近在塘下提水上来泼上就可以用了。和泥我是不能来的,粘粘的黄土,撒上水后铁锨插进去往外拔都费劲,更不用说再掺上麦秸一锨一锨地把它和匀了。按模子我也不行,那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技术活。先把一个用木板制成的长方形的模子在水里事先泡好,然后往平整过的土地上一蹲,等泥上来,用穿着胶鞋的脚在里面跺几下,再用手上的抹子来回一抹,弄平整了,便轻轻起出模子,紧挨着往旁边再一蹲,用抹子在里外来回一刮,就等着脱下一个了。不用打线也不用量,脱出的坯都齐整整的,横成行竖成溜,让人看着十分地舒服。
两个重要的活干不来,我就只好去拖兜子。这个活挺有意思,需要两个人配合。兜子是用一个盛肥料的废旧塑料袋子,两头分别用绳子系一根木棍制成。等泥和好以后,我和另一个伙伴拎着兜子过去,把它平展展地放在泥旁边,等和泥的人用锨锄上泥后,两个人一起用力,把兜子拽起来,轻轻擦着地皮拖着走就可以了。待拖到按模子的人面前,两个人叫着号子一起用力翻,那一兜子泥就在半空中划一道美丽的弧线,毫厘不差地翻到模子里面,很有些艺术的感觉。因从泥到土坯旁,是一个很大的斜坡,我们还有意地在坡上撒些水,使兜子拖起来更加省力。但俗语说“庄户人家没好活”,拖兜子这活乍看轻生,可时间久了,我便觉得那一兜子泥越来越沉重,渐渐地手脚便觉麻木起来。
好容易挨到日头微斜,可算收工了,而此时我拖兜子的那只膀子却仿佛早已不是我的了。
还有一次是在寒假,快腊月二十了,有一个邻居的新房要扎顶棚,也是来跟母亲说,要我去帮忙。这个活自是比脱坯轻松得多,但一天下来却总是仰着头干活,脖子酸得受不了。但把活完成后带给主人家的愉悦与感激却总是能使自己的心情也很好。
这些年老家的境况越来越好,每到农闲,村里的青年人几乎都要出去打工。不要说请人打“短儿”,就是平时找几个人打打扑克也是很难。成家立业不能出去的,也纷纷组成了建筑队,在本地包活挣钱。今年回家,看到二婶家那间用我们脱的坯盖的偏房因秋后那场几十年未遇的大雨倒掉了。由本村的几个儿时伙伴组成的建筑队整在忙活着给翻盖——当然全换成了砖的,再也不用土坯了。和二婶啦起了当年我打“短儿”脱坯的情形,大家全都笑了。二婶说现在再请人打“短儿”更难了,你看这村里还有闲着的嘛,再说现下也不是早日,人们的生活都高了,请人打“短儿”得好酒好菜好饭食,再不能像原来好歹弄个菜就成。这样把活包出去更好啊,人家图个挣钱,咱也不用整天忙着操持着做饭,怪麻麻烦烦的……
我不禁慨叹,自此或许再也不能轻意见到有打“短儿”的了吧?十分怀念邻里之间那种互帮互助的亲情与和睦,但是我更愿意看到乡亲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红火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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