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们村庄称得上个大村,有几百户人家。那时候大家住的都是土砌的房子,上面盖着瓦片,屋顶有四个角。我喜欢那样的老房子,倾斜的瓦片,方便排水,躲在屋檐下,形成雨帘,特别的美。下雨天,我经常站在下面发呆,伸出一只手,玩弄雨水,就能打发一下午的时光。
不过我家的房子,并不是那样,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那是钢筋水泥做的两层小楼房。爷爷奶奶那时生活条件较好,是村上第一个盖楼房的人家,颇显得有点威风。一些小朋友特别爱来我家做客,甚至不少村上的大人,也会不请自来的进去逛逛,觉得新奇极了。
虽说是楼房,却并不比土砌的房子高。那时候我们习惯把房子建在马路的两侧。走在路上 有种被列队欢迎的满足感。
家里的小楼房相比现在,都是很有特色的。我一直觉得我的爷爷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他在房子的中间设计开了个天窗,下面安放了石凳。年幼时的我,在天窗下坐在大盆子里洗澡,别有一番滋味。而且一楼也建了独立的浴室,配有沐浴缸和储物柜以及半身面镜。
不过,小时候我总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就是好的。因此我还是喜欢老房子,甚至怪罪家人为何要这么特立独行,总是三天两头往邻居家里跑,记得房间门口有个门槛,木质的,得跨过去。我总是不习惯的摔跟头,然后拍拍灰尘,又继续跑。老房子特别适合捉迷藏,窗户开的口子特别小,房间昏暗的有探险的感觉。而且老木匠对屋梁的搭建,横的纵的交错,显得庄严古朴。
第一次开始喜欢自己的楼房,是在一次暴雨过后,村庄开始涨水。对,是1998年大洪水的时候。要知道我们家乡是排水系统比较好的,家门口有条水渠,直通河道,平日里水浅时候,大家可以在里面洗衣服,夏季里面总能看到鱼在游。那次洪水,实在是太吓人了。下了一天的大雨,路面的水越积越深,最后漫到我们的房子里。整条街道的村民,大家都拿着东西堵住家门,甚至拿个脸盆不断的把漫进家中的水往外倒。老房子的邻居们,家里的桌椅都被水浸泡的漂浮。有的人家里养殖的鸡鸭,甚至猪,都游了出来。大家无处可躲,踩在椅子上,无助凝重,仿佛立马就要家破人亡了。唯独我们家,算是比较安全的。爷爷奶奶把贵重的物品,全搬到了二楼,一楼被水浸泡就随它好了。家人坐在阳台上,放眼望去整片成汪洋的村庄,像在欣赏百年一遇的景观。雨还在下,水还在涨,邻里亲戚,也都陆续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楼房的强大,竟有些得意起来,我的家是可以救人的地方,你看多么厉害呀。
小时候的我,大抵是不懂事的,只知道不同,不知为何不同。后来爷爷告诉我,我没出生前,我们家也住过老房子,以后这些住老房子的人也会住楼房。当时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后来,爷爷的话得到了证明。我才猛然发觉,原来住什么房子,过怎样的生活是可以改变的。
那是上初中的时候,我是个住校生,每周回来一次,就会发现村庄的老房子又少了一栋。土砌的房子要拆迁实在是太容易了,不像现在,拆个房子动静那么大。那时候房子拆完,就变成了一堆柴火和石头。堆在一旁,以后填补进生活,化作新的墙壁,烧成旺火变成炊烟,也就无踪影了。一栋栋的楼房盖起,而且越盖越高,依旧排列在道路两侧。爷爷奶奶的小楼房,已经不显眼了。高度上,显然变成了那个凹点。直到有一天,我上大学,整个村庄已经找不到几处土房,家家户户都住楼房的时候。爷爷奶奶喊来了我的爸爸,开始研究要再建新楼房。人活一世,总躲不过颜面的,更何况在一个小村庄,人人都认识,出门就能打照面的地方。更何况一个曾是村上第一个建楼房的人,怎能变成住最矮房子的人呢。
那时爷爷奶奶老了,爷爷已经不是个做生意的小老板,而只是农村里种些蔬菜的最不起眼的老人,想要花几十万建楼房,已然不现实,所有的指望全在儿子身上。
我的父亲,年轻时候一直跟着爷爷做生意。生意败了,自然也错过了学别的本事的最佳年龄。只能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在那闯荡了几年,之后去了杭州。面对着爷爷奶奶的要求,凭借着自己内心也想扬眉吐气的决心,真的也就筹划着盖新楼。爷爷奶奶开心坏了,一个也挑着扁担帮忙扛建房的水泥包,一个每天张罗着饭菜招待请的短工。
一直在外念书的我,后来一次回家,就发现楼房已经盖好了,三层楼带露台。不是村上最豪华的楼房,也不是最难看的那个。普通规矩,在道路上走,混迹在旁边楼房中,很难被注意的那种。住进新房的那一天。我说不上喜欢,也没多兴奋。只是爷爷奶奶却是高兴极了。凌晨四点多,放着鞭炮,亲戚一起过来搬着家具就入住了,第二天还特地办了流水席,宴请了一天。
小时候房子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后来我们才发现,那是最温暖的港湾。再后来,我们意识到,那是人的归属感,和体面。多少人穷极一生,要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是我们根深蒂固的安全感。有了它,才不会流浪。因此看着如今都市里的人们,背负着银行的买房债款,每天忙碌的生活。辛苦,但更多的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