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国栋和李氏处理完了生意上和家里的琐碎事务,举家南迁,国梁也从自家的宅子搬了出来,按照李秀峰给的地址,住到了前门外的一间小旅社里。国梁刚安顿下来,当天晚上李秀峰就来了。进了门,还是不慌不忙的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边转着脑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和环境,一边笑着问:“都搬过来啦?觉得怎么样啊?住得惯吗?”国梁笑着点了点头。
李秀峰从随身带着的皮公文包里拿出了三个牛皮纸的公文袋,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国梁看了一眼,见三个公文袋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而且每个袋子都贴上了封条,上面不光钤着军统北平站的关防,还钤着李秀峰的私章小玺。李秀峰看国梁紧盯着公文袋,笑着说:“别误会,公文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没秘密,你随时可以拆开来看。我钤上这些章的目的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些保障,如果万一被这边,”李秀峰说着指了指外边,“发现了,你可以全推到我身上,你并不知情,只知道是为政府做事。如果那边,”李秀峰又比了一个“八”字“过来了,你把封条撕掉就行了。”国梁笑了,“你觉得我是那种好奇心特强的人吗?”这话问的李秀峰一愣,脸上有有些尴尬。
坐了一会儿,聊了会闲篇儿,李秀峰站起身,准备告辞:“这几天我也要随着政府南撤,今天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该说的都说了,老弟,保重!”说着,过来抱住了国梁。用力拥抱了一会儿,李秀峰松开手,转身准备拉门出去,可走到门边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国梁,欲言又止。国梁笑着问他:“怎么着?还不放心?”李秀峰摇了摇头:“不是,现在有十几个同志要撤离,经费有点紧张。”国梁二话没说,一转身从床下随身携带的柳条箱里拿出了那个白杭绸的小口袋,看都没看,直接塞到了李秀峰的手里。
李秀峰一看,也认出来了,这是几年前自己退给国梁的那个装金条的口袋。李秀峰打开口袋看了看,从中把美金拿了出来,放到了国梁的手里,倒退两步,给国梁鞠了一个躬,转身拉门走了。
国梁在这个小旅社住了下来,托以前的朋友找了个小报记者的差事,朋友问他怎么没随着家里人南迁,国梁随便编了个瞎话搪塞,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他被大哥赶出来了。国梁开始还想解释,后来看解释不请,又怕说多了露出马脚,就干脆随他去了。
到后来,认识他的几个朋友也都作鸟兽散,各奔了东西,国梁也就顺便改了个名字,百家姓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姓了赵。
后来解放后,政府曾经想给他这种文化人安排个合适的工作,国梁(现在应该叫赵老爷子了)为了保住档案的秘密,一概婉拒,最后找了个糊纸盒的工作,这一干就是几十年。A
话说这天早上,阳光灿烂,响晴白日,天气正好,赵老爷子正端着一拍子糊好的纸盒儿准备拿到院儿里晾晒,干透了以后好给人家火柴厂交活儿。
刚从耳房出来,就听着胡同儿里汽车响,赵老爷子也没在意,虽然胡同儿里汽车不多见,可赵老爷子早已经过了好奇、贪热闹的年龄,只是往前院儿看了一眼,连脚步都没停,就继续的往几根木棍儿搭成的架子上放铺满了火柴盒儿的木拍子。
前院儿的德子奶奶正准备出去买菜,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居委会的李主任、派出所的老刘领着一个西服革履的老人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几个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
德子奶奶一看,赶忙打招呼:“呦,李主任,刘大所长,今儿怎么这么闲在,到我们院儿串门儿来了?”老刘一看是德子奶奶,也乐了:“老嫂子,今儿还真不是串门儿,有公事儿。您院儿的赵老爷子在吗?”“赵老爷子?”德子奶奶一愣,赵老爷子从来没跟官面儿上的人有什么牵扯,人也一直老实巴交,安分守己,不可能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今儿是怎么茬儿呀?老刘一看德子奶奶直发愣,赶忙笑着解释:“嫂子,您可别多想,是这么回事,”说着一指身后的那位西装革履的老人,“这位归国华侨李老先生来找他失散多年的老朋友,费劲巴拉的找了一溜够,最后找到咱们这儿,觉得十有八九是您院儿的赵老爷子,这不,我和李主任带着过来看看。”
这时,那位老人也赶忙走过来,笑着冲德子奶奶一点头:“大嫂,给您添麻烦了。”德子奶奶一听,呦呵,北京口儿,还字正腔圆,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好感。“哦,是这么回事呀,行,我带你们去。他赵爷爷八成儿在家,今儿早上没见他出去。”德子奶奶菜也不买了,转身领着院门口的一干人就往后院儿走。
进了后院儿,赵老爷子正背对着众人,还在晾火柴盒的木牌子前忙活呢。德子奶奶一看,赶紧喊了一声:“他赵爷爷,有人找您。”赵老爷子纳闷的回头一看,先瞅见了老刘和李主任,以为是他们找自己,连忙笑着说:“李主任、刘所长,您二位找我?”还没等李主任和老刘答话,他们身后的那位老人走过来,眯缝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赵老爷子,突然,老人脸涨的通红,有点激动,又不太敢认,试探的喊了一声:“国梁!”赵老爷子一愣,也眯缝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人,过了一会儿,赵老爷子也激动地喊出了声:“秀峰兄!”紧接着,那个老人不顾赵老爷子身上和手上沾着的糨子,先一把抓住了赵老爷子的手,然后猛地和赵老爷子拥抱在了一起。